這是地球人殖民者中、比較有良心的一群人,他們都參與了納美人的反殖民抗爭。
前兩段是針對這部電影的敘事架構、生產消費作了些解構批評。除此之外,阿凡達(Avatar)作為一個大眾文化商品,即使有心探討嚴肅的殖民相關議題,也必然會有其過於簡化/理想化及媚俗的部分,以下僅略做討論。
在電影Avatar中,我們看到納美人(Na’vi)不分部族、不分社會位置,全都團結一致對抗地球人的殖民侵略~真是令人振奮啊!可惜這樣的情形從沒發生過,殖民者/侵略者總是會分化被殖民者/被侵略者,被殖民者/被侵略者也總是有些人會為了一己私利而與殖民侵略者合作、壓迫自己的鄉親。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被納粹德國侵佔的西歐諸國中,法國成立了親納粹的維琪(Vichy)傀儡政府,荷蘭有好幾個親納粹政黨、並各有其支持者;在戰後的東歐各國,許多政府官員協助蘇聯、鎮壓爭取民主自由的人民。在霧社事件時,就有原住民(味方蕃)曾協助日本人、殘殺賽德克族人;國府領台至今,從二二八事件到白色恐怖,也有不少台灣人民協助殖民統治者、鎮壓民主運動;在東土耳其斯坦(中國人稱「新疆」)和圖博(中國人稱「西藏」),也總有些當地人與中共政權合作、壓迫自己的同胞。
在「黑皮膚、白面具」中,法農(F. Fanon)提到有些黑人在殖民地政府裏擔任中下級官員,他們往往比白人更歧視黑人、對黑人更粗暴,因為這可以讓他們更覺得與其他黑人不同,從而彌補受傷的自尊。在台灣也有類似情形,許多台北人瞧不起南部鄉親,還有些人只有褊狹的「中國中心觀點」、卻誇稱為「國際觀」,只因為這可以讓他們「自我感覺良好」;這些人也最激烈地打壓台灣意識、更積極地主張台灣納入中國市場/版圖,如果他們生在潘朵拉星球,一定會是和地球占領軍合作的納美人。
在這部電影中,男主角 Jake 在三個月內,從初識納美人到認同納美人、甚至協助納美人對抗侵略者。然而,有人在台灣住了六十年還是不認同台灣、還是歧視台灣的原住民(見「細說阿凡達(二)」連結),還是主張「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Jake 又怎能在三個月內、由殖民者一份子而認同被殖民者呢?電影將此與愛情的力量連結,但是「黑皮膚、白面具」和台灣的經驗告訴我們:在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婚配之後,多數的殖民者仍然繼續輕賤被殖民者、被殖民者卻更認同殖民者的世界觀~當然這與殖民者控制教育和宣傳有關,而電影裏的地球人尚未掌握納美人的教育。
綜合以上討論,我們得知這部電影充滿著許多相互矛盾的因子,除了主題意識的嚴肅vs.媚俗外,它的劇情安排、敘事架構、乃至其生產消費,都混雜著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不同的觀點心態和文化要素(神話、風土、社會型態…等),關懷焦點也擺盪在殖民者和被殖民者(或可加上生態)之間。這呼應了Homi K. Bhabha提出的「雜種」(hybridity,或譯「混雜」、「複化」)論述:純粹的殖民者(文化)和被殖民者(文化)並不存在,人的位置從對立移動到中間、模稜兩可,使得文化不再單一、同質,本質性的權威方得以撼動;因此,在政治領域的(再)詮釋過程中,「雜種」有干擾、瓦解殖民主義的潛能。這部電影將Bhabha 的「雜種」(文化)具體化為avatar—同時具有(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兩套DNA 的「雜種」個體,並讓其領導反殖民戰爭,這是在實現Bhabha 的預言嗎?
關於「雜種」與去殖民,「海角七號」有更深入的探討。
近十年來,已有不少學者對Bhabha提出批判,同樣來自印度的Aijaz Ahmad 就曾批評他避開了權力與支配的問題、比較像是後現代而非後殖民理論,甚至批評「雜種」論述是不負責任的新貴族自溺玄想;台灣學者廖朝陽則認為hybridity並沒有抵抗的意義,只是「強勢文化/殖民者同化被殖民者」而已。整體而言,Bhabha 的「雜種」論述比較像是觀察與詮釋的方式,而不像是去殖民實踐的行動策略;雜種現象或許有去殖民的潛能,但也有「讓權力/支配更細緻也更穩固」的可能~電影Avatar 裏的戰鬥機器人,就是用來鎮壓被殖民者的「雜種」。
順道一提,「海角七號」也是討論雜種/去殖民的電影,而它對後殖民現象、對主角心路歷程、對人性、對歷史…的描寫、其細緻與深刻都遠遠超過Avatar。我們或許可以說:「海角七號」以思考感情的深度見長,「阿凡達」的強項則在視聽感官的技術深度、並以此掩蓋情感思考深度的不足(註八)。
順道一提,「海角七號」也是討論雜種/去殖民的電影,而它對後殖民現象、對主角心路歷程、對人性、對歷史…的描寫、其細緻與深刻都遠遠超過Avatar。我們或許可以說:「海角七號」以思考感情的深度見長,「阿凡達」的強項則在視聽感官的技術深度、並以此掩蓋情感思考深度的不足(註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