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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28日 星期二

兩種平權運動如何被誤解 ( by 佛國喬 )



同性婚姻法制化運動在去年吸引不少關注,支持方以「伴侶盟」為主力,提出多元成家方案,反對方則由一些親國民黨國語教會(註1)組成主力,雙方就現行婚姻對同性戀的排除機制進行攻防。在此過程中,反對方有些側翼係以較為隱晦的手法參與論戰,就我的分析,該側翼的論點可分為以下幾類(註2):

一、毀家廢婚派:認為國家是經由家庭制度產生其暴力,故徹底反對婚姻、反對家庭價值,同性戀婚姻自不例外;在論述上,這些人還會強調:因為此社會納入(inclusion sociale),毀家廢婚原有的力量會遭到削弱,致使此派更無力於抵抗國家暴力。

二、反體制化派:反國家但不反家庭,主張婚姻應與國家法律脫勾,比如臉書互設伴侶即可。

三、徹底婚權派:認為同性婚姻的推動只能讓某些較優位的同志受益,卻會犧牲掉徹底婚權(包括人與獸)的實現,他們說:當一部份進得了家時,將會使更少人去理會那些還被排拒在外的人之敲門聲。

四、寡佔受難派:認為同性婚姻的推動,會獨攬受壓迫形象,而遮掩了其他婚姻型式(如多重配偶合法化)的權益;或者,當我們專注於談論性別議題時,必然是已經忽略了階級等其他問題。

前二者係以激進的立場反對現行婚姻制度(不論同性婚姻是否被納入),所以理論上而言,其反對同性婚姻的理由,應與反對異性戀婚姻一模一樣,但很可惜,他們並非如此無差異地討論二者;在其立論中,同性戀群體甚至已經被特殊化了,被莫明奇妙地賦以本質上反體制想像或加以反體制責任,以致於視此(鼓吹)納入為一種對其他性少數的切割與背叛(異性戀者為什麼就不須負擔這個質疑?)。此外,在台灣的同性婚姻運動小有成績之前,我們甚少聽聞以「毀家廢婚」立場來反對異性戀婚姻的聲音(註3),儘管這些激進立場者表明著反對現行婚姻制度,但在操作上,他們是「更積極地」反對同性婚姻。綜合以上兩點,這明顯存在著對於同性戀與異性戀的差別對待

至於側翼論點的後二者,不正面地反對同性婚姻,「只」反對同性婚姻的推動,認為此推動產生了意想不到的負面效應。這些論者假設了人類大腦容量很小很小,小到只能關注一個社會議題,於是當我們在推動同性婚姻法制化時,人獸戀、變性人人權、階級等等議題就會因此被略過了。這樣的說法看來粗糙,但其實是源自統左圈的一種聲東擊西祕技,並常能成功地混淆視聽:當我們談國族時(國民黨的殖民),他們說階級才是重點(勞工),當我們談階級時(跨海峽政商集團),他們又要說國族才是關鍵(美帝)。

同性婚姻法制化,說穿了就是一種以平權原則,來對社會排除(exclusion sociale)進行制度性補救,重點不只在於提供婚姻的選擇權,更在於以此權利的提供來改善社會不平等。我們該儘量提供給所有人要結婚、不結婚或支持毀家廢婚的選擇權,而那些企圖阻止別人有選擇權的人,其實是在算計弱化同性戀者的處境有利於他們立場的招兵買馬,這種態度不禁令人聯想到那些砍人手腳以逼人為丐的坊間傳說。至於那些比同性戀者更邊陲的人,若是期待被制度收編,自會欣見社會納入的擴大,因為這意謂著社會更加寬容了。

(圖說:2012年底,由法國執政黨所主辦的支持同性婚姻遊行,其文宣標題為:「是的,支持平等。」)

從性別到國族

性別、國族、階級是社會科學最聚焦處理的三大範疇,上面所言是屬於性別範疇,在其他兩個範疇也同樣有排除及納入的問題。本文的第二重點,即在於持著平權原則,爭取台灣的國家正常化;就目前所遭遇的排除機制而言,對外,台灣沒有對等的外交地位,更多情況是被國際社會所完全排除,宛如國際棄兒;對內,非正典中華民國認同被制度性排除,如教育部大砍台語教育經費、歷史教科書進行著國民黨史觀再殖民,或如我在《當窮人被歧視》(註4) 一文所討論的情形。爭取台灣國家正常化,讓台灣可以和其他國家平起平坐、讓本土認同可公平地在教科書發聲,這些訴求應該如同同性婚姻法制化運動一樣被看待。

同性婚姻法制化有其阻力,阻力並有主側之分,台灣國家正常化運動也有相同命運:主力是國共聯手,側翼則是或有自知之明、或沒有自知之明的統左們。兩個議題雖座落於不同範疇,但兩個側翼的論述方式卻有高度的雷同,很像一碗是榨菜肉絲麵、另一碗是肉絲榨菜麵。肉絲榨菜麵的論述可分為以下三類:

一、毀國廢邦派:反對國家,是故也反對台灣國家正常化。

二、寡佔受難派:認為台獨會獨攬受壓迫形象,如排除紅色政治受難者經驗,或者,認為當我們在談論國族主義相關問題時,必然會忽略階級等其他問題。

三、滑坡理論派(沒錯,就是反同性婚姻教會最常使用的戰法):直接將台獨連結到種族主義、獨裁或法西斯,而無視於台獨自始至終是一種解殖式的公民國族主義運動(註5) 

之前檢驗同性婚姻議題的方法,一樣可拿來檢驗那些「毀國廢邦派」,經此檢驗可發現:他們幾乎不批判中國國族主義、文化中國、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這若不是源於特定認同立場的執著(虛偽的毀國廢邦),就是對於台灣人身份認同者有所差別待遇。

再者,「寡佔受難派」也是有點粗糙的論述手法,如《立報》一文所指:「台灣國族主義論述…以徹底受害的本省人身分強化受殖民的集體記憶,從而消抹非省籍因素的階級統治問題。」(註6)這類小看人腦容量的陳述,雖然從未能舉出有效實例(哪一個議題被消抹了?),但經統左圈當作反射性寫作句型地一寫再寫,卻也漸漸地三人成虎了。

第三是使用滑坡理論嚇人,如《破報》在談論「南榕廣場事件」時,比較了「成大共產黨案」與「鄭南榕案」,發現意識形態因素使得前者不如後者受到歡迎,便表示:「與其創造英雄,不如嚴格分析我們自己的意識形態吧!省得抽象出新獨裁神話、複製戒嚴政治的精神。」(註7) 從英雄崇拜跳接到獨裁與戒嚴,這樣滑很大的滑坡理論是時時可在統左圈的寫作裏看到,他們甚至會偽稱此恐嚇及抹黑為「善意的提醒」。

(圖說:2013年中,法國極右派舉辦一場15萬人上街反對同性婚姻的遊行,一位先生拿著猩猩的相片,諷刺地表示:萬眾皆可婚,為何不選牠?) 

性別+國族

如果我們理解到同性婚姻法制化與台灣國家正常化具有一模一樣的立論基礎:都是在反抗排除、爭取平權,那二者就應相互支援,台獨者支持同性戀的權益、同性戀者支持台灣的國家正常化,特別是二者面對相同的對手:不僅主力對手都有中國國民黨,連側翼對手都可能有高度重疊。

在此插入一個互挺的溫馨呼籲:反同志平權的郭采潔疑因受到同志們群起抵制,演藝生涯一時陷入危機,相反地,媚中的陳昭榮卻準備要回台灣大演本土劇了;如果有台獨團體發起抵制陳昭榮的運動,請非台獨的同志們予以理解,甚至互挺而給予支持。

最後必須在此提醒,台灣所面臨地位不確定、特定認同受到打壓,這跟同性婚姻受阻一樣,都是真實存在的問題,使用激進的姿態來逃避這些問題或貶低其重要性,只能賺到自我感覺良好;而使用該姿態來技術性杯葛現況的改善,不論其所引用的理論有多進步、修辭有多前衛,就效果而論,只會是挹助了保守反動陣營。這也是為什麼,當2012、2013年法國在爭取同性婚姻法制化之時,全國三十一個重要的極左團體(比社會黨及法共更激進的團體,註8),有達十九個表明支持同性婚姻,十一個未表態,唯有一個表明反對,這個例外和台灣的統左圈不同的是:他們自始至終持毀家廢婚立場並且無差別地看待異、同性戀者(註9) 

推薦閱讀:要解統左之毒,除了本文之外,尚需搭配服用shaokuei所著《蘇格拉底之死-當代社會中的反智修辭與中立之惡》一文的前二分之一部份:http://ppt.cc/0obK


註1:並且有中國因素,見 http://ppt.cc/I4dh 
註2:以下連結可見苦勞網【想像不家庭】專題系列文章: http://ppt.cc/XPKm 
註3:從2009年起的「置疑婚姻家庭連續體」工作坊有些討論極接近,但我們仍得要指出社會制度與群體文化所涉及的尺度是不同的、公領域與私領域也是不同的:經由質疑婚姻,而去鼓吹制度的變動來讓所有人(或特定性傾向的人,如同性戀)只能選擇「毀家廢婚」,這是不同於經由質疑婚姻去鼓吹個體選擇實踐「毀家廢婚」,並反對制度上優待結婚者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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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關於我文中對於反同性婚姻側翼的四個論點分類與命名,是有經過一些整理的,不是直接引用他們的陳述,畢竟他們的文章常有立場不停跳躍的問題。

比如在前兩段把婚姻看成毒蛇猛獸,所以要毀家廢婚(婚姻=負面),後兩段卻又說「同性婚姻的推動只能讓某些較優位的同志受益(婚姻=正面)」,這是把對於婚姻見解的天南地北立場給亂湊在同一篇文章,有這種基本邏輯錯亂的問題,我當然無法照單全收,必須給予重新分類與命名。

其實連「毀家廢婚」這四個字的定義都一直在跳躍,有時是追求婚、家的多元定義,有時是完全敵視之,因為字面直覺之故,我這邊是採後者。

這篇文章把反同婚的側翼與反台獨的側翼作類比,激起好惡反應很極端:有人非常欣賞、有人非常不屑。我要先說明,文中並沒有用全稱方式指「毀廢派=統左」,我只是說論述方式高度雷同、人員疑有高度重疊。但這其實沒有什麼好令人欣賞或不屑的,因為二者本來就是出自特定意識型態光譜:極左(並且是從舊馬到安那其這一段),這也不是台灣獨有的情形,我文中最後一段有提到法國極左團體中有一是反同婚的,若請他們來評論台獨,他們所用的字彙與論述方式,會跟台灣統左攻擊台獨是一模一樣的。總之,若對兩個側翼的理論脈絡有所領略,自然會拿來類比。

為這篇文章生氣的人,大部份是生氣於把毀廢派比作統左。這真是奇怪了,統左的形象有這麼糟嗎?我是支持同婚的(看我這一篇文章大部份的文字是用來反擊反同婚側翼而不是統左就可知),但如果有人把我支持同婚的立場類比作獨左人士,我不會生氣,還會謝謝呢。

我請這些生氣的人,不要把統左看得這麼不堪,那也是構成台灣政治光譜重要的一員啊。

此外,不喜歡這篇文章的人,其反擊方式居然操演起文中已經點出的滑坡理論(這是捉匪碟白色恐怖)、人類腦容量太小說法(只談了二個,階級呢?),真令人哭笑不得啊。








(本文原發表於台教會《極光.希望》blog:連結

見討論與想回應:連結

2014年1月24日 星期五

評姚人多〈鄭南榕、李敖與陳水扁的《自由時代》〉(by 格瓦推)

圖說:姚人多以道德論事的方式描繪鄭南榕,有意無意間,遮掩了鄭南榕以生命捍衛的事物,也降低了鄭南榕的政治高度。


姚人多的舊作〈鄭南榕、李敖與陳水扁的《自由時代》〉(連結,因鄭南榕其人其事再度被討論,而被不少網友重貼。該文重點如下:

一,提問:我們如何證明鄭南榕殉道的價值所在?
二,鄭南榕其人其事:鷹派。見諸二者:
1. 具名進行體制外抗爭。
2. 堅持以組黨將抗爭公開化。
三,李敖與鄭南榕「統一戰線」的分合。
四,陳水扁作為鄭南榕殉道的最大受益人。
五,鄭南榕的理想依舊是遙遠的夢。

對於這篇文章,我認為有幾處需要商榷:

一,從鄭南榕與李敖的合作,看1980年代黨外的統一戰線(以「反國民黨」為前提,獨派與統派合作),是沒問題的。但黨外獨統二派的分道揚鑣,姚人多只解釋為:「一旦黨外人士衝破了台獨禁忌,形成一股可以與國民黨抗衡的勢力時,獨派與統派二者間極端不同的政治立場,就會讓這個『友誼』變得十分脆弱,隨時都會瓦解。」姚人多止筆於表象描述,我認為必須進行價值判斷:

1. 獨派是反殖,統派(不論是ROC派或PRC派)是擁殖,二者在政治面的道德高度不同、民主想像亦異。決裂,是反殖與擁殖之間的必然。

2. 《自由時代》、黨外、民進黨,是「台獨+反國民黨」的集合。姚人多只看到了曾經一起反國民黨的統派(李敖、朱高正)因統獨立場而結束與黨外/民進黨的合作,卻沒看到那些人轉向支持國民黨。不以氣節論之,吾人可同情地理解,在這些轉向者的政治信仰中,「統」才是唯一真神。「反國民黨」所標誌的民主手勢,只能在不危及「統」或是隱藏「獨」屬性的前提下點妝;當年黨外戰將轉投國民黨,實可理解為「反獨的統一戰線」。雖不以氣節論之,但姚人多只見黨外統派因「台獨」而與黨外/民進黨分道,卻不見在「反國民黨」的選項上,黨外獨派與黨外統派最終亦分屬兩端,為何之故?

從反殖與擁殖的區別,可以標示獨與統的民主分水嶺。請反獨的黨外告訴大家:不反殖的民主如何可能?擁殖者的民主想像是怎麼回事?黨外統派前期爭民主(反國民黨),後期反民主(擁國民黨),其轉變取決於台獨勢力的消長,由他們的矛盾,「台獨」主張意外成為民主信仰的照妖鏡。

3. 「打倒國民黨」雖然促成了黨外統一戰線,但黨外獨派與黨外統派的國家認同,從未、也不應強求彼此妥協。姚人多傷感於如今國民黨依然壯大,獨統二派卻難有合作空間,其政治終極關懷或許是「反國民黨」,故緬懷「獨統同反國民黨」的美好年代。但這種政治願景,不只迴避反殖與擁殖的表態,其實已暗助殖民勢力——因為擱置獨統就是不挑戰ROC



圖說:以李敖戰略之明晰,斷然不會傷感於統派與黨外勢力的分合。


二,姚人多對陳水扁的敵意之濃,已到不惜羅織醜化的地步:

1. 陳水扁因蓬萊案入獄,姚人多詮釋這一段歷史的方式是:(引鄧維楨語)「我最初的反應是羨慕,為什麼陳水扁從政的路途是那麼平坦而且幸運?......英雄形象將使得陳水扁從此自地方性的政治人物,一變而成為國際上知名的人物;黨外政治領袖於焉誕生。」套用姚人多的鍍金論,民進黨的政治人物中,曾鍍金者多矣;但陳水扁之所以成為明星甚至領袖,除了眾緣和合,他的政治魅力(尤其體現在政治演說)與政治判斷(如2004年以「台灣vs中國」作為大選主軸,是至今綠營唯一在全國性選舉得票率過半者),才讓「陳水扁」成為「國民黨在野八年」的必要條件,豈能視而不見?

2. 鄭南榕是鷹派(這確實是美名),所以不會諒解陳水扁所提「四不一沒有」。對鄭南榕而言,理應如此;但姚人多拉鄭南榕打陳水扁,也諷刺地否決了姚對「獨統同反國民黨」的緬懷。

3. 陳水扁的財富問題重創民進黨。姚人多說:「有些人在某個特殊的歷史時刻,尤其在特殊的權力位置,他必然只能是善的,否則他的惡將會造成歷史發展上嚴重的挫敗。阿扁就是這些人之一。」姚人多認為,民進黨的局面、鄭南榕的新國家夢想,都被陳水扁重創:「整個民進黨的政治與道德,都因為他而被人民判了重刑。這個以台灣獨立作為理想的政黨是否能爬得起來,還是一個未知數;連帶地,鄭南榕的夢想,一個小國好民的新國家,『做自己的主人』,是否能夠達成,也是未定之數。」我的異見有四:

1) 又見萬用卸責方程式,扁維拉不只救援馬英九,也救援了陳水扁之後的民進黨頭人(含姚人多當時的老闆)。

2) 在「萬事怪阿扁貪腐」之餘,這位綠營學者是否思考過:為何貪腐醜聞只是民進黨的罩門,卻不是國民黨的罩門?

民進黨過去曾取大位,未來欲取大位,樞紐只在清廉?國民黨所眷養的利益選票與意識型態選票,是其不畏貪腐標籤的本錢;民進黨應以「左」動搖國民黨的利益選票,以「獨」(含轉型正義)凝聚本土的意識型態選票。應如何分析獨統二政黨的競爭中,清廉因素對兩造影響的不平等,以及清廉之外的勝敗關鍵?請參考舊作〈當國民黨的清廉招牌被砸後——從利益結構與意識型態論藍綠板塊的移動〉(連結)。

3) 姚人多只見陳水扁在台灣主體意識強大的推力下,當選兩任總統;卻不見陳水扁在總統任內,對於台灣主體意識的推動。只見雞生蛋,不見蛋生雞,怪哉!

4) 鄭南榕若活在今日,我相信他對陳水扁「最」失望之處,不是貪腐醜聞,而是怠於轉型正義、沒徹底清算國民黨與ROC;對民進黨「最」傷痛之處,不是金權腐化,而是「每逢敗選就怪罪獨派」、「寄勝選希望於中國善意」。姚人多以道德論事的方式描繪鄭南榕,有意無意間,遮掩了鄭南榕以生命捍衛的事物,也降低了鄭南榕的政治高度。


圖說:在兩黨爭相消費扁維拉之際,我永遠記得過去生命中最美好的八年。


【後記】

姚人多為何如此分析黨外分合?為何如此記述鄭南榕、李敖、陳水扁?若以「姚人多對於必然與國族主義結合的台灣主體意識保持戒心」為視角,他的文章無不豁然開朗。為了反駁姚人多對台灣國族主義與台獨的批評,佛國喬與我曾各寫一文,諸位可參考:
〈評姚人多「民進黨的未來」〉(連結
〈從姚人多風波談台獨的新操作法〉(連結



【延伸閱讀】

蔣化慈FB評論(連結
◎〈台獨作為解殖式的公民國族主義〉(連結


本文原發表於作者FB網誌(連結

2014年1月18日 星期六

台獨作為解殖式的公民國族主義(by 格瓦推)




本文於2014/1/7首刊《極光電子報》(連結


台灣非正常國家,真正的看見台灣,必須考察其特殊處境:談階級、環保、反核、土地政策、媒體自由......,都要深掘問題的根源——中國(ROC+PRC)殖民體制。

ROCPRC攜手對台灣進行政體與文化的雙重殖民,欲終結此結構之惡,必須訴諸解殖運動。解殖運動以國族認同的轉型正義為核心,真正的台獨份子,必然是一位國族主義者。


一,殖民與後殖民之辨

我們如何定位現今的台灣?正常國家?後殖民國家?被殖民社會?不同的答案代表著對台灣政經結構的差異詮釋,也反映出不同的國族認同。

殖民(colonisation)是指一種擴張領土與人口的過程,其特色可能有:殖民國對被殖民地進行移居、入侵、佔領、開發,並支配其政治、文化、宗教、經濟與認同,甚至種族屠殺。從殖民母國移入的人口(與部分殖民者化的先住民)與被殖民地的先住民有極大的不平等,各種歧視體現在政治權力、資源分配、文化階序與集體認同塑造方面。

後殖民(post-colonisation)是指:殖民強權已離去,但殖民狀態殘留,殖民勢力仍宰制前被殖民地的政治、文化、經濟與認同,原被殖民者還無法真正獲得平等與自主。

依據上述定義,考察1945年國民黨非法佔領台灣之後的統治內容,我們可如是宣告:台灣在日本殖民之後,即遭中國(ROC)殖民。

戒嚴時期,在國民黨的統治下,台灣屬於被殖民社會;隨著民主化的腳步,台灣的殖民體制是否消亡?我們如今是否處於後殖民階段?從殖民到後殖民,「殖民強權已離去」是必要元素。此所謂「強權離去」,不限於殖民者的撤離,亦可指國體的在地化、所有住民的平權。以此觀之,儘管現在已經廢除萬年國代,並進而總統民選,但缺乏在地認同與全民授權的ROC國號與憲法——國家之形式與內容——仍藉國共聯手武嚇而緊箍台灣,殖民強權何曾離去?

若著眼於民主化的表象,便宣告殖民時代結束、我們要處理的是後殖民問題,就等於承認ROC非殖民體制。當ROC不被視為殖民體制時,連「1945年之後ROC開始殖民台灣」都不能成立,既無殖民,何來後殖民?難道是「日殖之後」——國民黨最愛的除魅對象?所以總而言之,只要國號與憲法未經由台灣國民重新決定,我們就未從殖民時代進入後殖民時代。

雖然自李登輝時代起,主流的台獨訴求已從「台灣不屬於ROC」轉向為「台灣不屬於PRC」,但我們對國民黨的清算清單中,若缺乏「ROC殖民台灣」的陳述,則是對歷史記憶的褻瀆,也是對現況的去結構,不可能有徹底的轉型正義。「台灣就是中華民國」的便宜說帖,不只會成為本土認同的障礙,且以ROCer作為國籍上的認同將順利嫁接歷史文化意義的「我是中國人」,有利於PRC併台。

若因為民主化進程,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各種不平等不再極端如昔,使台灣無法完全符合被殖民地的定義,也只能描述為:台灣的殖民體制已鬆動,但仍屬於被殖民範疇。在正名制憲之前,偷渡後殖民之名,只會穩固ROC的正當性,不利於解殖運動。



曼德拉與ANC一執政就換掉國旗、換掉國歌、換掉憲法,並於執政次年組織「真相與和解委員會」,進行轉型正義。對比仍屬於「後殖民」的南非,台灣如何稱「後殖民」?



二,國族主義(nationalism)必招負評?

台灣的反殖挑戰極為嚴峻,因為在ROC殖民未解之際,PRC的併吞進程也隨著馬英九執政而順利開展,所以現況就是:ROCPRC以中國國族主義為共識,攜手對台灣進行殖民與去主權。全世界的解殖運動,沒有(也不可能)不以在地國族主義來對抗殖民勢力者。「我是中國人」,這是ROCPRC強迫台灣人縫上的新舌頭;「我不是中國人,我是台灣人」,這是台灣人解殖的國族主義。

國族主義的特性,除了「邊界」,還有「結合」。「邊界」元素有排外之嫌,「結合」元素有集體主義之嫌,所以在主權完整且人權發達的國家,只要訴求國族主義或國族認同,幾乎都會招致負評。但進行評價不能去脈絡,西方世界對於國族主義的負評,是一種自省,卻不會以此態度看待他者的解殖運動。殖民式的中國國族主義與解殖式的台灣國族主義,雖咸冠國族主義之名,但其成因、作用與類別,不只迥異,並且對立。

1. 成因與作用

依據葛爾納(Ernest Gellner)的觀點,國族主義是一項政治原則:要求政體、民族與文化的一致。國族主義情操有兩種:違背上述原則而激起的憤怒感,以及實現該原則而得到的滿足感。國族主義運動便是透過這類情操所動員。(註一)

中國殖民者與中國化的被殖民者,其認同需求在ROC體制下是相對滿足的(雖然有些人更嚮往PRC),儘管他們無視這種滿足來自於過去與今日皆存在的暴力,並且正對台灣進行去主權化。他們以中國之名,認為自身的種族、文明、宗教或文化傳統較優良,因而產生一種有侵略性的政治力,其作用多落於排外、歧視、集體主義,甚至是屠殺與文化滅絕(cultural genocide)。

不甘被殖民的台灣人,其認同需求在ROC體制下是悲憤(ressentiment)的,台灣國族主義運動,實是一種反抗殖民的主體建構或贖回過程。我們必須分辨,在爭取獨立的地區或主權受威脅的國家,其國族主義的推動,前者往往動力於一群人自視為一個民族(nation),希望能取得獨立國家(Etat)的資格,或至少取得自主;後者則必須被視為救亡圖存的愛國主義(patriotism)。對於爭取獨立自主(解除ROC殖民)與救亡圖存(拒絕PRC併吞)的國族主義,若無視其需求,率爾加諸狹隘、保守等負面評價,若非閉門造車,就是別有居心。

2. 類別

國族主義主要的類型有二(註二):

1種族國族主義(部族國族主義)(ethnic nationalism:國族是語言與種族的結合,由國族創造國家。從歷史的教訓,西方政界、學界與輿論皆對種族國族主義運動及其所形成的「泛主義(panisme)」(註三)極為戒慎。

ROC以「中華性」為中心,用「原初論(primordialist theory)」發展其國族主義——強調以血緣、文化或語言形成國族,所以會暴力嫁接天朝血緣與歷史給「邊陲的」台灣、強迫接受中文成為高階且唯一的共有語言、依「中華性」之不同而劃分公民的差別待遇,以形塑被殖民地普遍對母國文化崇拜或信仰的意識型態。這種泛主義的國族運動,不論是ROC派或統派,皆帶有種族主義(racism)色彩。

2公民國族主義(civic nationalism:國族是公民自由意志的結合,由國家創造國族。這是修正的、開放的結合:不均質化各種差異而將國界內的人們結合為一個國族的運動。

公民國族主義主張以「契約論(contractarian theory)」結合國族:國家由公民主動參與,產生全民意志而取得法統,以「國家是永無休止的全民表決」結合人民、國家、土地的三位一體——人民不論原初、國家全民共有、無意擴張國土。台獨,正是這種將土地認同與民主價值緊密連結的國族運動。

以契約論為基礎的公民國族主義與以原初論為基礎的種族國族主義,二者雖然對立,但契約論所絕對揚棄者,是以血緣論國族。所以站在公民國族主義的立場,ROCPRC慣用的「同源」說帖,不論真偽,皆不值一辯,因為血緣論有種族主義的危險及盲點。至於文化、語言與歷史等元素是否可融入公民國族主義?綜觀世界知名的理論家,恐怕只有極端的契約論者才會將之抽離。

西方學界無人立基於純粹的契約論來討論國族主義。若我們劃一條線,左邊是完全的原初論(強調國族有其部族基礎)、右邊是完全的契約論(國家創造國族),那Anthony SmithWalker ConnorBenedict AndersonErnest GellnerImmanuel Wallerstein這幾位國族主義理論大師將會從左至右排列(見附圖一)。就算最右邊的兩位,Gellner仍強調國族主義所進行的文化均質化功能,而Wallerstein也認為國族主義是一種對於「中心邊陲」宰制的歷史詮釋。總之,沒有人認為空洞的「永無休止的全民表決」可維持一個國族的存在。


附圖一

在台灣,若將公民國族主義純化為契約論,刻意將公民意志與語言文化剝離,則是忽略了人與土地的歷史性,不只缺乏人文關懷,也是對文化殖民現況的無視或鄉愿。兼含語言與文化關懷的國族思考,才可能對文化殖民有所省思並推動文化解殖——去中國文化霸權。收納語言與文化元素進入台灣國族主義,並不與契約論的開放精神相悖。文化解殖要消除的是霸權現象,不是特定文化。透過文明機制,各種語族及其文化以平權為前提,依比例與扶弱原則,皆可在台灣土著化。

當台獨運動的公民國族主義,是以土地、文化、國家認同標誌國族時,其利有二:

a. 有利於政體與文化雙重解殖。

b. 這種國族主義所產生的邊界,是解殖而非排外;所產生的結合,是「每日的公民投票」("avoir fait de grandes choses ensemble, vouloir en faire encore" 共同完成大事件,並願未來能再一起完成),而非集體主義。


三,國族主義作為解殖的必要元素

缺乏國族主義的解殖運動有無可能?在與殖民體制的對抗中,民主運動與國族主義的關係為何?

1. 國族主義的取捨

殖民體制之反民主現象(如ROC在台灣)與非殖民體制之反民主現象(如PRC在中國),雖然都需要民主運動與之對抗,但兩者對於國族主義的取捨,恰好相反。專制政治皆與種族國族主義有親緣關係:殖民社會的專制,是為了優位化殖民端的國族認同而需專制;非殖民社會的專制,是統治者為鞏固權力而訴諸國族認同。對抗前者,必須冶民主運動與在地國族主義為一爐(公民國族主義);對抗後者,批判國族主義(種族國族主義)不失為民主論述的利器。

2. 民主化與解殖

解殖是從殖民到非殖民,不是單純地從專制到民主。在台灣,殖民之惡主要展現在兩方面:第一,中國認同的霸權;第二,依原初論(中國血緣與中華性)而製造的不義;後者其實是前者的產物。殖民社會中,幾乎一切與民主價值悖反的惡性結構,如:反人道、專制、特權、歧視......,都是以「鞏固殖民者(或殖民者的國族主義)優位」為核心而延展。雖然我們不能簡化為:「解除殖民即臻民主」,但忽略解殖的民主運動,不只無法正本清源,甚至連民主與否的判準都失之膚淺(例如以為人人有選舉權即是民主平權,卻不見殖民體制下的文化歧視與公民差別待遇),殖民政權的復辟及其後的民主衰退,亦無足驚奇。

3. 國族認同的轉型正義

台灣的民主化不能與解殖運動脫鉤,解殖運動必然涉及國族認同的轉型正義:不論是認同的位移或認同的平權(前者如「從我是中國人到我是台灣人」,後者如「中國認同不再霸權,台灣認同不再受歧視」)。這不是以暴易暴,依前文的脈絡,ROC派與統派以種族國族主義結構了不義體制,台獨運動則是以公民國族主義追求合乎文明機制的平權。

殖民菁英以國族主義來正當化被殖民地的認同階序(如「中國性優台灣性劣」、「中國中心台灣邊陲」),並得以在此之間取得象徵地位(建立一文化象徵階序,以提供某群人在國家之間有特殊地位),使其支配顯得理所當然。反過來說,欲拆解此支配(為了平權,而非樹立新霸權),則必須撼動其象徵地位,這自然得是一場以本土認同對抗殖民者認同的國族主義運動。本土政治菁英若不思翻轉本土象徵所遭遇的歧視,反而在殖民者所規範的價值階序中競逐討好,不只難以取而代之(山寨豈敵正版?),其政治成就也不過是為殖民體制添磚加瓦罷了。

未慮及認同轉型的解殖運動從未存在,以南非為例(註四),儘管國界未變、人民國籍未改,但一場國家文化面貌的改變(新認同的確立,一場nation-building的再確定)(註五),其動力是一種國族主義。再以東歐為例,那些前蘇聯下的國家也是國界未變、人民國籍未改,但不再是以莫斯科為一種超國家認同的中心,其間也是一種國族運動之效。在這些案例中,國族主義運動都與民主化相伴而生。

若已肯認現狀為被殖民,卻迴避認同問題,那麼解殖是喊假的。若承認中國認同是殖民體制的核心,卻對國族主義之名一體懼之,而主張在台灣國族主義的缺席下,亦能達成從中國認同到台灣認同的轉變,這就如「民主是水到渠成,毋須抗爭」的心態一樣荒謬。既知其虛假與荒謬,兩個更本質的追問順勢而出:「反對以在地國族主義解殖者,同意現況是被殖民嗎?」「若無視殖民之為殖民,其所主張的民主與人權何其虛偽?」


四,結語

ROCPRC攜手對台灣進行政體與文化的雙重殖民,台獨是解殖運動。

如果我們反對以解殖之名行種族主義之實,我們首先應批判的,是中國國族主義。中國國族主義融合了地緣政治及種族神聖信仰,主張國界必需符合種族界線——以之殖民,固然是種族主義;以之解殖,亦不脫種族主義特質。例如:1946-47年,國民黨政府決定,日本人或日裔台人,無論是否出生台灣,無論是第一代、第二代或第三代,無論定居多久,一律引揚回日本,每人除「手提包一件、手提袋一件、籐箱一個」之外,其他財產一律充公。(註六)再例如:國民黨政府19461025日起廢止日文版的報紙、雜誌,在二二八事件後,又禁止使用日語,將說日語、寫日文看成「奴化」象徵。(註七)

反觀台獨作為解殖式的公民國族主義,其重要訴求為:

1. 正名:ROC的國族想像不適用於台灣,應以不分族裔共創屬地主義式的國家認同取而代之,而以此論述出新國號之必要。

2. 制憲:追求國家正常化,制定歷史上第一個由全體台灣公民參與的憲法。

3. 文化解殖:在史觀、語言、藝文、品味等面向,去除中國性的霸權,透過在地化與文明機制,依平權、比例與扶弱原則,翻整出台灣國族文化復育與成長的土壤。(註八)

4. 拒絕PRC併吞:抵抗國共聯手的去主權勢力。

台獨追求的是人民不論原初、國家全民共有的屬地式國家認同,以上四點,哪一點迫害特定族群與特定文化?哪一點是種族主義?只有既得利益者與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才會張惶於霸權將失,而視去特權、爭平權為種族主義。西方學界對國族主義是以「限制有力者壓迫,保障無力者生存」為臧否原則;反對以在地國族主義進行解殖之立場者,在搔弄知識份子的身段前,若不考察各種國族主義的脈絡與類型,動輒以「法西斯」污名化台獨與台灣國族主義,請小心,你們不只是對此議題學養不足,更在有意無意間成為殖民者同路人。


(註一)格瓦推〈當被壓迫者被視為壓迫者時——兩種民族主義在台灣〉(連結

(註二)詳見佛國喬〈關於台灣公民國族主義〉(連結與〈統派究竟是民族主義還是帝國主義?〉(連結

(註三)泛主義是一種地緣政治的展現,其基礎是以部族、宗教、地域秩序作為其集體性基礎,如「泛日耳曼主義」、「泛斯拉夫主義」,以及起於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瓦解後的「泛土耳其主義」。所有的「泛主義」都是對現有國界的蔑視,如同普魯士要兼併所有日耳曼語王國,俄國要兼併所有斯拉夫語王國;和帝國主義相比,這種兼併有以下幾點是類似的:
1. 都是有中心的,被兼併之處必然盡成邊陲。
2. 兼併皆不需考慮彼此的差異,如歷史經驗已造成的隔閡。
3. 視侵略為神聖的行為。
詳見佛國喬〈統派究竟是民族主義還是帝國主義?

(註四)馬赫.起南〈文明或文化的抉擇,南非新認同的啟示〉(連結

(註五)新一〈台灣「國家失敗」的探問與求解〉(連結

(註六)佛國喬〈林百貨的插旗〉(連結

(註七)蔡盛琦〈戰後初期學國語熱潮與國語讀本〉連結

(註八)關於文化解殖的問題,詳見後續之作〈如何面對「中國文化在台灣」?〉(連結




【延伸閱讀】

◎ 格瓦推〈台灣民族主義 - 史明 - 黃昭堂〉(連結

◎ 米那娃之梟〈遷佔者政權的殖民練習曲——寫在台灣現下的被殖民〉(連結

◎ 格瓦推〈如何面對「中國文化在台灣」?〉(連結

◎ 《超克藍綠》國族主義專輯(連結

◎ 〈解殖式台獨的超克大補帖〉(連結





2014年1月9日 星期四

話說「第三勢力」:從「愛上醜陋」開始 ( by 新一)

台灣的政治讓人很沮喪,而讓人氣餒的「政治」的形成,則又是來自於當前的「選舉」遊戲與邏輯。再者,馬邦伯惡治下的社會運動或者公民運動再次被「激活」(刺激到活起來),但苦於馬邦伯領銜的國民黨獨大,以及民進黨萎靡不振或怠惰怯步,便形成一種人民街上吼,路人甲民進黨被動跟著走,國民黨馬邦伯則繼續大權在握的弔詭。
 
換言之,統治正當性處於赤字狀態的馬邦伯與國民黨,不僅繼續權柄在手,還可厚顏地續推各種爭議性的政策,如服貿和核四等。面對此種弔詭跟無奈,除了幹譙之外,組建「第三勢力」搶回政治的發想開始出現,實乃可預期之事。但看新聞報導中「第三勢力」的各種思考論述,卻像極了不經高層次資訊處理程序的身體反射動作一般,雖然反應迅速卻看不出深意與新意。畢竟,2008年曇花一現的「第三社會黨」,足供借鏡。
 
不論如何,「悶政治」是橫亙台灣所有人民眼前的集體難題,此刻的「第三勢力」之議,恰好可成為思考台灣「政治突圍」的切入引子。
 
先學會「愛上醜陋」
 
在日劇《Legal High II》的主角古美門研介,是一位承認社會並不完美,每個人都有私欲的律師,完美的結局只有在不完美的現實下寫就。其對手陽光律師,是一位避免紛爭以讓所有人都幸福為職志的律師。在現實牌律師與幸福牌律師的兩造終章對決中,古美門研介直指總是夸夸其談的「幸福牌」陽光律師,必須從自我感覺良好的高台上走下:「歡迎回到人類的世界,如果你真心希望構建一個人人都幸福的世界,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愛上醜陋』」。
 
圖說:「愛上醜陋」承認自己的不足,剝除自以為是的使命感,可避免妖魔化對手,同時讓讓自身能時時緊惕落進道德或正義魔人的可怕狀態。
圖片來源為日劇《Legal High》劇照。
 
直言之,承認跟理解「現實」是醜陋的,自身當然也身為醜陋現實的一部份,改革也是在滿是醜陋的泥濘基礎上往前行。因此,「第三勢力」必須在心態跟認識上,從自我感覺良好的高台上走下,踏上跟藍綠一樣的水平面上,此時將可以避免「藍綠都很爛」,自身最高尚的誤認,並把自己的主張跟價值視為絕對真理的極端。此舉,將可從既有「藍綠皆爛」或者「民進黨背叛」的「道德性批判」中跳脫,以「批判性道德」衡量藍綠兩黨,找出結盟的對象與目標。
 
此舉,將讓人用程度而非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來貼近藍綠,設若民進黨反核堅定度60%,當中有40%是利益考慮,但國民黨則是20%與80%的組合時,誰是反核鐵桿度80%的反核社運份子的連結盟友,將清楚可辨。給它人台階,也給自己台階,把自己放在跟政黨同一個水平上,才是真的「入陣」,以及重獲自主與健康的公民心態,而非整天疑心盟友會變心不忠或變節。台灣此種跟政黨保持距離的公民,遠非政治潔癖,而是台灣腦殘「小三或小王片」看太多,整天害怕在妖精小三的魅惑下成為棄婦。
 
起造「第三勢力」
 
一旦揚棄「棄婦」心情,或者自我感覺良好的高台上走下時,第三勢力的所謂「高尚」,將不再是透由為他人奉獻而獲肯定的自我滿足與道德光環,而是其有別於藍綠兩黨的主張跟中心價值。區別箇中差異相當重要,若錯把眾人對公運份子的無私理想的肯定掌聲,則為了擴大掌聲的分貝基礎,媚俗討好將可預見。
 
以「反媒體壟斷」學運為例, 原本運動最主要的核心是「反中國黑手」,後來卻在運動過程中慢慢地讓「反中國黑手」消失,成為真的是在「反壟斷」。不論這個消失是有意還是無心之過,但若學生支持度增加是因為「中國」這個高度政治敏感的消失,那這樣「公運」或「社運」跟其所批評的政黨為了選票軟化自己的立場或主張,有何不同呢?
 
圖說:臉書上的「反媒體壟斷」自拍上傳運動,原本有「拒絕中國黑手」,後來很多人便自動把「中國黑手」拿掉。
 
再者,「運動」的脈絡必須貼近在地,並據此將普世價值的主張,以在地需求跟進程扣合;因此,扣合本地脈絡而來的高尚價值主張的台灣「公運」或「社運」份子,本身應該兼具三個基本款:政治民主化、主權自主化與社會自由化的基準價值。具體而言,「政治民主化」(解決國民黨威權遺留,以及民主倒退的難題)、「主權自主化」(面對國共兩黨鬆動台灣主權)、「社會自由化」(解決經濟發展的問題,以及讓其成果以人民為依歸)等三項基本內建。當然,這三項主張的另一種左翼色彩的說法即是:反殖(反國民黨殖民遺留問題)、反帝(反中華帝國)、與反剝削。
 
唯有如此,「公運」或「社運」所組建的「第三勢力」才值得起造,才是以全社會為主體的政黨。否則在「社會自由化」的量尺上採進步的社會正義,但在「主權自主」跟「政治民主」兩個面向卻比起民進黨保守退步,這不僅昧於台灣社會主要現實,更可能是反動保守派而非進步勢力。由此分析,台灣社會的「第三勢力」的起造要有意義,必定會被錯亂的台灣社會貼上「鐵桿深綠」的標籤——堅持主權自主化、政治民主化與社會自由化的三支大纛。
 
沒錯,這就是搶奪深綠的票,同時將「深綠」改頭換面為三支神主牌的擁護者。此時整天想透由溫馨小清新的選舉模式、抑或「凍結台獨黨綱」提議的民進黨,是想藉此跟所謂中間選民或中共曖昧偷情,但之所以屢屢失敗,主因是民進黨依舊是台灣政治光譜上最「激進」的一側。一旦第三勢力起造後是比民進黨更為激進,在主權、民主與社會三個價值尺度上更為堅持,則民進黨自動會成為想要尋求小刺激改變的小清新們、抑或媽寶中間選民們的可偷情對象。
 
放出籌組「第三勢力」的林峯正認為,搶奪綠營板塊的勢力無用論,乃是將政治板塊視為靜態不變,忽視現實上的社會與政治是處於變動不居的動態消長中,民進黨將在「第三勢力」以激進側翼之姿擠入之時,不僅可把台灣不斷親中與威權復辟的政治光譜挺住,更可藉由政治光譜的拉廣,讓民進黨處於相對中間溫和的位置,並在總體政略上得到溫和媽寶選民的心理安全感。
 
圖說:上禮拜,前民間司改會執行長林峯正對外表示要將推動「第三勢力」籌組政團的工作,雖然後來此議可能暫緩,但看台灣目前政治結構與狀態,「第三勢力」的組建問題應是遲早問題(取自新頭殼網站)。
 
至於台聯,根本不是進步本土,是當年李登輝希冀國民黨本土派出走裂解國民黨的戰術下的誕生產物;詎料,失去黨產倚靠便失去國民黨本土派的台聯,後來成為失意政客的聚集者,也因此台聯常常成為「背骨者」的產地。那台聯可否弄假成真呢?除非黨中央透由黨章與黨綱的修正過程中,將上述三支神主牌內建為黨章主要精神,藉此框架住台聯的政客,透由此種政治儀式清洗掉台聯過去的國民黨殘餘血液。經過重生後的台聯,方能扛起真正台灣政治光譜上的激進側翼,並發揮政治戰略上的效果。
 
「第三勢力」到底要不要組建,又如何起造,的確有如哈姆雷特的兩難一般,令人多所掙扎。但歸根究底,「不雨花亦落,無風絮自飛」,與其算計考量那麼多,不如驕傲大聲地說出內心所想望主張,跟自己感動的想望,以及可能賦予想望實現的全體人民,做一個正面的決斷吧?!

原文發表於想想論壇《打狗吹水專欄》,網址:
http://www.thinkingtaiwan.com/articles/view/1632

2014年1月1日 星期三

世界史中的台灣? ( by 佛國喬)



元旦七時起床時,窗外仍如深夜,格瓦推寄來下星期一會在《極光.希望--歐羅巴vs.歐羅肥》專欄發表文章的初稿,題為《台獨作為解殖式的公民國族主義》,閱畢百感叢生,於是便想來多嘴談些心情。

置身於國際都會,接觸與了解諸國是非,不免時而自問:「那麼,上帝創造台灣島是為了什麼?如果這世界自始至終不曾有台灣島,我會傷心嗎?」

曾經跟法國的朋友說過:「沒有過台灣島,我不會傷心,但沒有法國、沒有日本、沒有印度、沒有越南…,我都會傷心。」

我曾經在一本有關文化多元性的書籍裏,看到一張世界地圖畫上一條原住民文化帶,台灣在其中,這個地帶不僅有原住民,而且會呈現比其他地方更豐富的文化多元性;但該書作者應有所不知,那只是文化地理學的理論,台灣目前所能看到的,是城鄉景像一成不變,是一個走向單語化的社會。上帝曾經給了台灣禮物,我們棄之不用,棄用到台灣在世界座標上,相當缺乏其文化面貌。

我轉而猜測:也許「世界工廠」與「分期付款式民主化」是台灣被創造的原因。但到今日已經很明白了,前者被取代性很高,沒有台灣,可以在任何地方搭起廠房;而後者不過是種永無法償清的托詞,就在這幾年,我們立刻見到了台灣民主的倒退。

我一直在找傷心的理由,因為我想證明身為台灣人,應該不會只是人類歷史進程裏的一個小渣渣、一個路人甲。

這個島上,沒有什麼獨特物產是值得自我標榜,沒有誕生過能影響世局的思想家(如馬提尼克的法農),沒產生過名震寰宇的藝術家(如墨西哥的卡蘿及里維拉夫妻),
甚至沒有一件對外來政權的政治刺殺執行是在島內謀劃並執行,連坐牢最久的政治犯都會轉身一變,從旁幫助國民黨上台,緊接著的是台灣民主倒退。一群無勇或無謀的人們,雖曾在不同年代各領風騷,但終究是譜不出可歌可泣的史詩。

法國是世界眾多思想的搖籃,日本在西方帝國最鞭長莫及之處,長出了東方的現代性;而印度,在地球史上最大的帝國穩穩掌握下,居然能敲下全球反殖的第一鐘響;越南用了千年抵抗中國、百年抵抗法國,加上勝了美越戰爭,她證明了人類的反異族侵略雄心是可以達到什麼境界;那麼,台灣呢?

有一個可能,這麼路人甲的島嶼,終究只會是一個附庸於某大陸的國境之南,於是過往的平庸無常便是可以解釋的了;但也有可能,這麼路人甲的島嶼,那動人的史詩並不在過往,而是在當下,我們正在編寫著它,只是置身其中而雲深不知處。

這個島嶼上的人,組成了全世界不被聯合國接納的人類之九成,這個島嶼上的國家,主權地位只有別人的一半,是政治學教科書都會拿來討論的案例。再翻開任何一個學派的國族主義理論,都會為台灣沒有被中國併吞感到神奇:在甲大乙小的案例下,甲乙經濟相連,二者無大洋相隔,亦無語言隔閡,乙在歷史上又不曾經身為王國,我們是找不到一個乙終究能成功拒絕被併入的案例;更何況,乙的內部有特定大黨及特定黑幫為甲的併吞努力著,而且其主權地位是脆弱的,今日只有一半,明日再剩其中一半,後天可能就失去所僅有的。

如果台灣的國族主義運動能發展成功,那將改寫人類的歷史定律;如果台灣的主權地位有一日能被國際社會所接受,那麼這段奮鬥過程,必然是一首美麗的史詩,一首沒有其他人可以實現的史詩,只有擁有台灣人這個身份的人可以當主角

台灣目前所擁有的半主權地位,並非台灣人意識力所成就,而是外來的,Perry Anderson曾表示:「這裏主張獨立的國族本身,卻完全仰賴一個外在強權。…分離一直源於帝國主動的行動,而非針對帝國的反抗。臺灣先後成為日本和美國的保護國,這是所有其他事物的先決條件。」

而我始終相信,人類的行動並非只是局勢結構所催生的結果,它反過來可以是一個策略資源,用來改變我們的處境,Perry Anderson並沒有看到過往台獨前輩的努力,因為他們的努力惜未能匯成大河,或者,他們只是先行者,而我們才是處於日本維新志士的那一代,處在一個要求中華民國要大政奉還給台灣的年代,處於一個需要坂本龍馬、陸奧宗光那一群人的年代。感謝日美帝國為我們打下半片江山,剩下的半片要靠台灣人自己的意志力來完成(不要讓人家看雖小了)。

沒有一位維新志士不是國族主義者,也沒有一位台獨份子不是國族主義者,日本的維新成果不幸地在1930年代搭上世界的法西斯潮流,而以軍國主義作結,台灣作為小國,並且處在不同時空,是不可能重覆前人的錯誤。

很多人很關心台灣,但卻選擇無視於台灣特殊處境,只把台灣當作一個一般社會來關心,他們談性別、談階級、談反核、談土地政策、談媒體自由…,這其實都可以,吾人願予以尊重及支援,但請這些人也尊重我們這個層次的運動。

也許,就在我們這一代了,要決定台灣能譜出得以躺在世界史裏史詩,或者只是世界史中的路人甲。希望有一日,不論是法國人、日本人、印度人或是越南人,他們全都會說:「如果這世界自始至終不曾有台灣島,我們會傷心啊。」

謹以此文,作為2014年的自我期許。

相關主題:http://ppt.cc/7j~S (新共和之議)


《極光.希望--歐羅巴vs.歐羅肥》專欄:http://ppt.cc/y7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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