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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11日 星期五

當被壓迫者被視為壓迫者時——兩種民族主義在臺灣(by 格瓦推)


我們應如何評價甘地所帶領的民族主義運動?


本文首刊於《極光電子報》(連結


一,兩種民族主義在臺灣


依據葛爾納(Ernest Gellner)的觀點,民族主義(nationalism)是一項政治原則:要求政體、民族與文化的一致。(註一)

民族主義情操有兩種:違背上述原則而激起的憤怒感,以及實現該原則而得到的滿足感。民族主義運動便是透過這類情操所動員。

臺灣被中國政權在政體與文化雙重殖民。前者指ROC體制強行統治臺灣;後者指透過架接偽史觀、邊陲化母語、貶抑本土文化等手段,讓這塊土地及其人民失憶失語、亂認血親,並在自認鄙下之餘,對高等級的中國文化無限嚮往,竭力同化。在殖民與反殖的衝突中,有兩種民族主義存在:其一為中國民族主義,這是中國認同者的政治情操,多數的狀況下,此情操來自認同的滿足;其二為臺灣民族主義,這是臺灣認同者的政治情操,此情操來自對政體與民族(文化)乖違的憤怒。

兩種民族主義的特色簡述如下:

1)中國民族主義

除了以中華民族(含血緣與文化)為共同想像,更外顯於「華夷之辨」,也就是天朝心態,諸如仇韓的喧囂與對東南亞國家的歧視。

2)臺灣民族主義


臺灣民族主義起源於對殖民政權(日本與中國)的反彈,意在擺脫被殖民的地位,建立以臺灣為主體性的政體與文化。

兩種民族主義在臺灣,我們應如何評價?


二,臧否原則——限制有力者的擴張、保障無力者的生存


放眼國際,雖然民族主義影響了部分民主運動,更與絕大多數的解殖運動息息相關,但這種凝聚認同的訴求,也可能發展出沙文、排外甚至戰爭、殖民的狂熱,所以西方學界對於民族主義多為戒慎與反思。

若以「知識科學化」、「政治民主化」、「思想自由化」作為現代化的條件,無疑地,亞洲的現代化工程不只啟蒙自歐洲,並持續取經於西方。當台灣與歐洲的文明遭遇時,必須考察雙重脈絡:「歐洲的知識如何可能」與「歐洲的知識在臺灣如何可能」。前者必須深入歐洲的文史社會,探究其創造過程,以免知識流於無根的術語堆疊;後者必須立足於前述基礎,並考察臺灣的土壤,以免知識的移植淪為廉價買辦。

歐洲對於民族主義的批判多來自左派陣營,臧否原則不外「限制有力者的擴張、保障無力者的生存」。何者應被保障?何者應被限制?必須在具體脈絡下考察其相對位置,而非僵化地將某種現象或概念定性。何種民族主義必須被批判?傾向集體主義者、與軍國主義結合者、演變為種族主義者;何種民族主義必須被肯定?反抗殖民者、爭取民族自決者。以此原則,我們視希特勒的納粹主義為人道災難,對甘地為了讓印度脫離英國殖民而領導的民族主義運動寄予同情。若不考察批判的脈絡,而將各種民族主義一體非議,在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上皆有輕率之過。

在台灣的脈絡下,中國民族主義與臺灣民族主義,何者性質為沙文、霸權、甚至曾有種族主義罪行?所以應被批評與限制。何者性質為被迫、抗暴、追求自決?所以應被肯定與保護。昭然若揭。


三,名實不符


1)隱顯之間

兩種民族主義在臺灣,但弔詭的是,佔據多數、居統治地位(註二)的中國民族主義卻得以避開民族主義之名及其檢視;而臺灣民族主義,只發生在少數解殖意識與運動中(就如正名制憲與文化台獨,這並非普遍綠營選民的政治主張),卻無所遁形於民族主義之名,並被放大批判。

中國民族主義與臺灣民族主義,前者為有力者、壓迫者,後者為無力者、受迫者。但前者隱,後者顯,皆因黨國體制讓多數國人在日用呼吸間被灌輸中國認同而不自覺,所以許多發自中國民族主義的言行被去政治化而無色無味(只有具備解殖意識者可察覺);而肇因於臺灣民族主義的任何主張,不論對贊同與反對陣營而言,都具有引人注目的政治色彩。


2)張冠李戴

兩種民族主義皆存於臺灣,不過一旦發生排外情緒時,如仇韓或仇菲,學界與媒體的「理性省思」,多著墨於批評臺灣民族主義之惡。其失察有二:

1. 為何只見臺灣民族主義卻不見中國民族主義?

2. 在殖民現況下,臺灣民族主義是為了對抗中國民族主義而生,目前處於受迫者捍衛或建構主體性的階段;中國民族主義不只認同中國,並以天朝道統自居。是故,對中國以外國家進行仇恨動員,雖然不能宣稱臺灣民族主義必然無涉,但中國民族主義之作為首惡,豈不更符應其天朝心態?怎能視而不見?


3)壓迫與被壓迫之間

以中國民族主義為核心,黨國體制同時在政體與文化殖民臺灣。在政體方面,以ROC為工具的中國意識是壓迫者,無法自決國號憲法的臺灣意識是受迫者;在文化方面,以國家暴力獨尊華語並邊陲化臺灣各族母語、架接偽史觀使住民認同錯亂的中國民族主義是壓迫者,被迫縫上新舌頭、在歷史記憶中悲歌的臺灣民族主義是受迫者。

壓迫者與被迫者的相對地位本應無可置疑,但或因捍衛既得利益,或因為奴而不自覺,當被迫者起身反抗之際(諸如批判華語獨尊、爭取台語文以國力培植,或去中國史觀、建構以臺灣為主體的歷史教材),「臺灣民族主義沙文」的指控立即撲天蓋地,尤其以知識界與藝文界為甚。為何?除了中國民族主義者感到被挑釁之外,為數頗多的既得利益者都獲利於嫻熟殖民體制所制訂的規則。但是正如法蘭德斯的去法語化、加泰隆尼亞的去西班牙語化、韓國與越南的語言脫漢,皆不應被視為沙文主義。若將國民黨的禁止台語文與解殖派的去華語獨尊,均以霸權視之,即使是發自反沙文的關懷,卻會成為「反反沙文」的助力。

當霸權的壓迫仍重如須彌,弱者求生的抵抗未成比例之際,兩造形象卻已諷刺地易位:壓迫者被視為被迫者而引發同情、被迫者被視為壓迫者而招致訶責,這是對「抗暴」一詞最大的曲解。




被迫縫上新舌頭的壓迫者?
拒絕在原生地成為移民的壓迫者?
抵抗殖民霸權的壓迫者?



四,結語


臺灣民族主義是一種對中國民族主義的抵抗:抵抗認同的錯亂、抵抗主體的消亡、抵抗在原生地成為移民。

雖然我們不能否認許多從反帝反殖出發的民族主義也可能發展成壓迫弱者的種族主義,但這是階段性問題。「不幸的是,台灣很多『左派』,其態度便是,在反帝反殖尚未成功之際,就開始把民族主義拋棄,然後卻間接地產生肯證現狀——殖民跟帝國的處境。用台灣的脈絡即是,批判台灣國族主義的壓迫性,然後一舉揚棄,因此就間接肯證了中國國族主義。」(註三)

文末,為視臺灣民族主義如洪水猛獸者舉二喻:

1)跛豪喻

瘸子的腿其實是被人打斷的,當年兇手的後代,現在又圍著瘸子,其中一個展現自己的好手好腳,嘲笑說:「看看你,你這是什麼樣子?走路都不成樣子。」另一個則踩住瘸子的腳說:「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你現在已經是天生驕子了,對我們充滿狹隘仇恨,再走下去你就會搞出文化大革命。」每次聽到這種相互矛盾的話,都覺得他們在污辱別人的智慧。(註四)


2)家暴喻

一位男童長年處於家暴中,知情者不制止家暴者,亦不協助男童脫離家暴,反而自以為睿智地向世人宣告:「莫救之,被家暴者以後也會是家暴者」。




(註一)詳見Ernest Gellner《國族與國族主義》第一章與第四章。

(註二)
中國民族主義的核心是中國認同。根據政大關於身分認同趨勢的長期民調,雖然在臺灣自認為是中國人與既是中國人也是台灣人者只佔39.7%,是臺灣人而非中國人者佔57.5%,但這種統計無法反應出文化認同的比例,甚至連TaiwanROC的區別亦被隱匿。

依據前述定義,民族主義的原則是要求政體、民族與文化的一致。承認國號與憲法都是China、追隨殖民者文化品味、無視母語被迫至邊陲者,他們的民族主義情操(中國民族主義)來自於上述原則的實現。這種認同不須外顯於政治熱情,早已透過國家之力無所不用其極地滲透於日常而成為習慣。觀諸台灣社會對政治與民族節慶所傳遞意識型態的接受度、對中國史觀的習以為常、視失衡的語言政策資源分配為理所當然,中國民族主義所宰制的版圖超乎想像。同理,若那57.5%屬於臺灣民族主義者,代表有過半民意質疑ROC體制與中國文化殖民,民進黨還需往中間靠嗎?

政大關於身分認同趨勢的長期民調


















(註三)〈迴響與回想:算是回應簡道虔之紅姨民萃主義操作事件〉(by Shinichi )(連結)

(註四)〈可以這樣來理解黃春明與蔣為文事件〉(by 佛國喬 )(連結



【延伸閱讀】

◎〈統派究竟是民族主義還是帝國主義?〉(by 佛國喬)(連結

◎〈當窮人被敵視時〉(by 佛國喬)(連結

◎〈從仇韓看披著臺灣外衣的中國民族主義〉(by 格瓦推)(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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