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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9日 星期四

台皮膚、華面具(二)(by 老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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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皮膚、華面具


  法農(Franz Fanon)的「黑皮膚、白面具」(Peau Noire, Masques Blancs, 1952)被視為是後/殖民研究最重要的奠基之作。這本書討論的是法屬西印度群島的情形,卻與台灣的情況有驚人的相似性;這本書談的是黑人與白人殖民者的關係,但閱讀時卻令人冷汗直流:仿佛在描述台灣人與中國殖民者的關係。



  本書導論中提到:「…黑人不是人。…黑人只有一種命運,那就是白。」且容筆者改寫如下:「…在殖民者的眼裡、以及在其他GGY的潛意識裡,台灣人不是人。…在殖民體制/文化規訓下,台灣人只有一種命運,那就是成為中國人。」


  在中國殖民者的評論中:如果台灣人表現出日本風情,就是「前殖民文化陰影」「媚日」;如果台灣人受西方藝文薰陶、或擁有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則是「商業資本帝國的內在殖民」「後/殖民的表現」「崇洋」;如果都沒有呢?就是「沒有國際觀」。總而言之,台灣人只能「學做中國人」(註六),可是怎麼學都會差一點點,於是就會被視為「次等中國人」。



  該書第六章「黑人的精神病理學」寫道:「白人(及其他非黑人)把自己(不能接受)的願望投射到黑人身上,表現得如同黑人真有這些願望一樣。…黑人被遮蓋了。他變成了器官,他就是陰莖。」在中國殖民者的投射中,台灣人並沒有榮幸成為陰莖,卻成為「俗」「台客」「一高二低」「沒文化」「愛講髒話」「被殖民慾望」「法西斯」「賤斥/歧視中國人」,殊不知這些正是中國殖民者本身的特質/慾望,只是被否認、投射到他者(台灣人)身上罷了(註七)。



  如果只是殖民者這樣看台灣人也就罷了;可悲的是:有些被殖民者也內化了這價值觀,形成難解的自卑心結,同時透過「認同加害者」的防衛機轉(參見G-2),表現出對其他被殖民者(同族或不同族)的輕蔑,這就是典型的台灣人GGY(註八)。


 


很多正港中國人都不想再當中國人了;卻還有許多台灣人民想要「學做中國人」,或是像馬英九:自己和家人都不想做中國人了,卻還是硬要台巴子做中國人。

 

失去殖民母國的殖民官員


  Fanon提到:這樣的自卑感不只存在於被殖民者中,殖民地官員也有類似的現象。他們常有過客心態,一心想回到殖民母國;可能深以流落殖民地為恥、或是將殖民地官職作為「返回母國晉升的跳板」。如果沒有母國可以回去呢?只好另外找一個「先進國家」(常為美國)權充殖民母國,這些殖民地買辦/官員,或許結合跨國資本榨取殖民地資源、或許在退休後立即移民「繼-母國」(註九)、或許早在退休前就讓家人先移民(如馬英九)…。



  以上所述,很可能是「台灣許多中國殖民者/高級外省人移民美國」、「許多官員持有綠卡、甚至雙重國籍」的原因之一;因為對殖民者而言,母國的國籍不算是雙重國籍。現在中國(「原生-母國」)對這些流亡/殖民官員重開大門,於是許多官員爭相朝貢或置產、退休後就在中國養老,以後的殖民官員、可能就會有另一種雙重國籍…。這個特殊的自內/外壓殖民主義(internalexternal colonialism)糾結狀況,應該很值得台灣的後/殖民研究者進一步探討,可能會有獨步全球的成果。




全家都有綠卡或美國籍的馬英九,他挑選的閣員、大法官候選人…,許多也有綠卡楓葉卡或雙重國籍。


     
語言及文化殖民


  Fanon在書中說到:因為在地文化的原初性(或者原來的在地文化)被埋葬,被殖民者產生了自卑情結,他們被迫面對/學習「開化者」(?註十)的語言、母國的文化;當他拒絕他的黑(台),它會變得更加的白(華)。…法屬安地列斯人自認比較開化,會因被視同塞內加爾人而生氣。…當他有幸一遊殖民母國,回鄉後就會自認為高人一等,即使只在馬賽的港口停留兩天、他也會向鄉親吹噓「羅浮宮的藝術品多美、巴黎聖母院多令人感動。」



  在台灣,所有的文化被說成來自中國(沒有原初性)~我為我的原住民先祖哭泣、為唱日文兒歌給我聽的外祖母流淚~,在地的語言文化被壓迫、被否認;許多的台灣人(包括過去的我)產生了自卑心理,被迫學習「國語」而歧視/不能說自己的母語,嚮往長江黃河而忘記濁水溪秀姑巒溪,熟讀李白杜甫卻不知道賴和楊逵是誰。


  因為我說國語沒有客家/台灣口音(卻有奇怪的似香港口音)、會背唐詩宋詞元曲、記得中國歷代皇朝的順序,於是被老師(不自覺的殖民者代理)選為班長;之後更加輕蔑我的同學和鄉親、在家中更不肯說母語、並與原住民(註十一)保持距離,以身為「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其實只是次等的殖民者代理)自豪。高中在台北中國城念書,我更自以為高尚、見過世面,更自以為和鄉下台灣人是不同的人種~~這是我恥辱的GGY個人史,也是眾多台灣人共同的成長經驗。時至今日,則有許多GGY以遊歷祖國自豪、或以居住祖國為榮,也正是Fanon所言「有幸一遊殖民母國、就會自認為高人一等」的例證。



  另一位後/殖民理論家Aimé Césaire,曾被法國作家André Breton稱讚「這是位能夠駕馭法文的黑人,當今沒有一個白人能像他那樣駕馭法文。」然而Fanon認為:對個人的稱讚、背後是對族群的歧視;而筆者中學時也聽過老師(戰後移民)類似的「稱讚」。無妨,且看筆者~客家&原住民的「雜種」(郭冠英語)~如何繼續駕馭中文吧!




戮力於語言解殖民運動的蔣為文



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婚配


  在「黑皮膚、白面具」中, Fanon描述了黑女白男和白女黑男的性/愛與婚姻。他提到:黑人女子常希望可以和白人男子結婚,期待下一代變白;混血女子更以和黑人結婚為恥。黑男白女的愛情常沒有結果,可能是因為男方的自卑、或是女方家人的偏見。



  在台灣似乎沒有如此明顯的族群偏見,門當戶對或攀龍附鳳,主要是講究財富、而非血統。過去常有「原住民女子與中國來台軍人結婚、藉聘金改善家庭經濟」,這大概是經濟動機而非身分提升。然而就筆者所知:這樣的結合,婚後妻子常被限制回娘家,孩子成長後也常以母親的血統為恥;這也是殖民教育(吳鳳神話…)的結果 


  然而台灣曾有一種特殊的「家庭」現象:在過去高普考「分區錄取」的時代,某些省籍移民的錄取率高達百分之百、而台籍考生的錄取率卻在百分之一以下,導致有些台灣人為了通過考試,就認外省人為養父以求通過考試;甚至有「與外省人假結婚、取得外省籍」的情形。這與前面所描述的「黑女透過與白男結婚來漂白基因」雖有不同,但都源自於殖民地的不公義社會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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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1984年的電影,對弱勢中國移民和原住民都具有相當的善意和同理心。但是,敘事觀點仍是以中國移民為主體,以原住民為被描述的他者;而且導演選用中國移民飾演中國移民,卻選擇非原住民飾演原住民。電影中兩位退伍老兵都善待他們的原住民妻子;相反的,筆者接觸過約十位嫁給中國移民老兵的原住民、或是與原住民結婚的退伍老兵,這些中國移民都對原住民有明顯的歧視,甚至連子女都歧視母親的血統與文化。


註六:2008年,台灣社會研究季刊(台社)的編委趙剛寫了篇
「從學習方法論意義下的中國人開始」(連結),以學院的語言、為中華帝國的意識型態建構作出貢獻。同屬於台社的陳光興,也有一本著作「去帝國:亞洲做為方法」,也以同樣的意識形態作為前提,雖然是以不明說的方式。



註七:關於投射的機制,可參見GGY 如何練成I」(連結)的理論介紹。關於「台客」「沒文化」「愛講髒話」「被殖民慾望」,可參見「海角七號測驗題」連結中的問題一和註三;關於「法西斯」,請參見G-2的後記。關於到底是誰「有被殖民慾望」「歧視中國人」,只要比較「哪一個族群有最多人拿綠卡、或移民海外」就可以了解;請參見「超克GGY」:一個「中級外省人」的GGYYby ratiomodus)。



註八:這幾年占領派(統派)政客媒體對阿扁窮追猛打,綠營政客紛紛與之切割;或許也可以視為「殖民者投射其貪腐的慾望/特質、被殖民者認同加害者」的表現。



註九:繼-母國(step-metropole)及原生-母國(original metropole),筆者自創名詞,尚待深化發展。相較於新殖民主義的其他內部殖民國家,台灣的官員或買辦資本家、有更高比例會在退休後移民;這是否與「失去母國的殖民地」的特殊狀況、以及「殖民地官員回返母國」的心態有關,值得未來續作探究。



註十:以流行的白人中心主義而言,法國的確比殖民地開化。但是筆者想不出來:中國殖民者哪一點比台灣人民開化?或許只在殖民者自己的想像中吧!



註十一:因為台灣的GGY文化,我直到二十幾歲才被告知「有原住民血統」;我痛苦的GGY療癒過程得以展開,這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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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8日 星期三

台皮膚、華面具(一)(by 老皮蛋)



台皮膚、華面具~




以舊作回應電影「光榮時刻」和蔣為文事件





前言與說明



  坎城影展競賽片「光榮時刻」(Outside the Law)正在台北上映,這部電影也曾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提名。更特別的是:這部電影在坎城參展時,許多法國右派人士抗議「這部電影的史觀不正確」,然而抗議者大多沒看過這部電影、對影片牽涉到的殖民地歷史也所知有限。這就像在台灣,只要有人提到二二八、提到族群不平等的待遇,就會有另一些人指責其「挑撥族群」;殊不知:「製造不平等待遇的政府」才是挑撥族群的元兇,「拒絕面對歷史真相的群眾」則是挑撥族群的幫兇。



  「光榮時刻」的主題與阿爾及利亞的去殖民運動有關,以流落在巴黎的三兄弟的故事呈現,除了嚴肅的歷史,電影情節更涉及感人的家庭親情、懸疑的諜報鬥智、刺激的黑幫火併(近似「教父」);但因後者是商業電影常見的題材,請容筆者略而不提。



  導演雷契鮑查瑞(Rachid Bouchareb)的前一部電影是「光榮歲月」(Indigenes; Days of Glory),這部電影則是描寫:二次世界大戰時,來自北非法屬殖民地的志願軍,他們由戴高樂領導的「自由法國」指揮、對抗納粹德國;在這些志願軍中,有些人是為謀溫飽而從軍、也有人是為理想而投身反法西斯戰爭;然而,無論是何種動機,他們都受到明顯的歧視和不公待遇。





  出身法屬馬提尼克的法農(Frantz Fanon),他的人生經歷正印證了這兩部電影。他基於人道理想,投身抗德戰爭,卻在軍旅生涯中飽受歧視;二戰過後,他投身阿爾及利亞解放戰爭、居功厥偉,更在這期間完成了後/殖民理論的奠基之作「黑皮膚、白面具」。在二次大戰中,也曾有台灣先進協助中國對抗日本帝國(鍾浩東、蔣碧玉等); 但如果有人根據這些事例,就主張台灣不應獨立、並批評反抗中華帝國壓迫的台灣人民,那顯然是缺乏國際觀、對世界反殖民歷史無知,才會有此謬論。


  就筆者閱讀所及,Tzara「光榮時刻」的評論是最精采的,但是他提到的「台灣的被殖民狀況」卻屢遭網友質疑。再加上數星期前的世衛組織密函事件、蔣為文嗆黃春明事件,更說明了台灣持續受到內在殖民(如蔣黃事件)和外在殖民(如世衛事件)的雙重壓迫,但許多人民卻對殖民地狀況視而不見。因此,雖然許多先進和本站寫手已經作出評論,在六月三日晚上,筆者和好友仍然要借Café Philo的場地,舉辦一場座談會「從海角七號、阿凡達到光榮時刻~談電影裡的殖民與去殖民」。



  關於法農、關於台灣的殖民情境,筆者兩年前曾寫了一篇「台皮膚、華面具」(未在網路發表),收錄於「超克GGY」中。現在,為了協助網友和座談會聽眾更了解電影和台灣、也為了向全世界獻身解殖民運動的先進致意,筆者在此野人獻曝,將舊文拿出來重貼,再請網友與聽眾指教。



  如果各位想看些更貼近電影內容的評論,可以參考「光榮時刻:速寫阿爾及利亞獨立建國史」、「海角七號測驗題」、「細說阿凡達」。

 



GGY如何練成III—



台皮膚、華面具




  前文「GGY 如何練成I」(以下簡稱G-1)以及GGY如何練成II」(以下簡稱G-2)(未貼上網),都是針對外省人作討論(註一)。根據過去四大族群的分類,還有鶴佬人、本省客家人、原住民尚未論及,他們的GGY complex/ phenomena又是如何呢?本文試圖對這問題作初步的解答。因為這種分法其實是統治者用以挑撥族群的建構,所以我將討論重點放在其共性~被殖民者,而不多著墨於各自族群的差異(註二)。同樣的,疏漏或以偏概全在所難免,但筆者將盡可能誠懇地貼近他們的狀況。




台灣的島內殖民


  日本帝國在1945年結束對台灣的殖民統治(註三),台灣並未獲得解放,而是成為另一個國家的殖民地。當時「大小貪污互相搶奪接收敵產者到處有之,弄文舞法者或倚藉武力以欺壓人民者比比皆是。人權不能得到保障,言論出版失去自由,財政破產,物價繼續騰貴,廠礦倒閉,農村日益衰微,失業者成群,無法營生者不可勝算,全省人民不堪其苦,敢怒不敢言。」(王添燈)情形比日據末期惡劣許多。而陳儀政府以台灣人「多未參與行政工作」、「不熟悉中國話」(怎麼不說中國殖民者不熟悉台灣話)、「受日本完全奴化」、「是次等領土上的次等國民」(註四)為由,排擠政府機關內之台灣人、大量安插殖民者官員;當時行政長官公署內之台籍官員只有二十分之一,一般政府機關內台籍官員也少於十分之一;少部分外來者統治多數當地人,加之以種族歧視的心態,正是典型的殖民統治。





  1949之後,國民黨政府持續地執行族群差別待遇,在政治及人事制度上:在公務員考試時「依省籍分配名額」、另設許多特種考試(只有殖民者有機會參加),給予軍公教(戰後移民居多)許多特權(免稅、住宿水電補助、子女教育補助~),中國來台國會議員不需改選、死後由同鄉遞補…(註五);在語言文化上:推行華語、限制台灣語言使用,埋沒或竄改台灣歷史、更改地名路名,在教育中忽略本土材料(歷史地理文學皆然),並由殖民者壟斷傳播媒體、學術藝文各界的重要位置…。



  可能會有讀者認為: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何必提它?事實上,很多事並未過去:高普考雖不再依省籍分配,但仍有許多只有少數人能參加、甚至因人設考的特種考試。軍公教特權依舊、而這也會影響下一代競爭力。即使是已經取消的不公平待遇,仍然必須檢視它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只有理解「過去」,才可以理解「現在」。



  就以最近(2009)的經濟不景氣為例,許多家庭財務大受影響(無薪假、失業),甚至子女失學~某私立大學有近半學生沒在新學期報到。此時軍公教人員仍領取高額福利補助(July2011加薪)、退休人員繼續坐領高額退休金,他們的子女還享有教育補助;這讓失業的家庭、失學的學生情何以堪?馬克思(Karl Marx)曾論述「社會關係再生產」(reproduction of social relations),上述狀況不就是「殖民關係再生產」(reproduction of colonialist relations)嗎?

 

  

沒有殖民母國的殖民地


  在1949年的台灣,新的殖民者失去對母國土地的統治權,更強化其被害焦慮、更不信任他者/台灣人、更不願意放棄特權(參見G-1),於是沒能擺脫其殖民性格,乃至使台灣成為:沒有殖民母國的殖民地。



  時至今日,有一部分的殖民者特權已被取消,但非全部;而過去的特權也讓殖民者占據有利的位置(政治、經濟、文化、媒體宣傳、教育學術…),可以繼續掌控權力並奪取資源,也可以藉此培植後繼者、延續此集團的優勢地位。用後/殖民理論的語言來說,戰後的台灣正是典型的「內部殖民」(internal colonization、國境內的殖民壓迫)。



  除此之外,殖民統治對被殖民者的心靈產生深刻的影響,讓他們相信「殖民者比被殖民者優越」,這是殖民者強加的「被殖民情結」;這種「內心的殖民」與「政治經濟的殖民」互為表裡,前者較隱微、但影響更深遠;即使未來殖民者的所有政經特權都被取消,「內心的殖民」仍可能發生影響,導致人性的扭曲。Ashis Nandy則將「政治經濟的殖民」稱為external colonization,將「內心的殖民」internal colonization(不同於前述的「內部殖民」)。

未完待續 連結







註一:前文使用「高級外省人」、「弱勢外省人」是沿用極品
GGY郭冠英的用詞。本文中將使用「(中國)殖民者」指稱高級外省人,使用「中國移民」或「戰後移民」指稱所謂的外省人GGY是郭冠英(Guo Guang Ying)名字的縮寫,超克藍綠的寫手們把它發展成「了不起的概念」(郭冠英語);關於GGY的豐富內涵及相關討論、以及GGY歌曲、GGY娃娃,請見超克藍綠的新書「超克GGY:郭冠英現象之評析」。


註二:本文中出現的「台灣人」,原則上包括鶴佬人、客家人與原住民。筆者並非否定這些族群的差異或矛盾,但比起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差異/矛盾,台灣人的族群間矛盾都顯得不那麼有急迫性;對我想討論的主題「GGY 如何練成」而言,更是意義不大~GGY主要與「殖民者vs.被殖民者」有關。



註三:在「內地延長政策」之下,日據後期台灣的地位與命運、不像其他的帝國主義殖民地一般悲慘;相對於一般殖民者對待被殖民者的態度,在台日人對待台灣人民也比較友善;這也就是為什麼會有「海角七號」的原因。



註四:王添燈是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委員,在事件中被捕殉難;引文出自他所擬的「二二八事件處理大綱」。其下引文散見於二二八事件相關史料,「次等領土上的次等國民」是行政長官公署秘書長葛敬恩所言;請參見:「二二八回顧與檢討」



註五:參見GGY 如何練成I」註四、註七。

~未完待續 連結


2011年6月2日 星期四

您的藍綠pH值是多少 ? (by佛國喬)



台灣為什麼會存在或需要藍綠二黨競爭?他們在什麼議題上是有辨識度的?主要答案莫過於國家認同,但以下主題也有所作用:(1)環境(2)人權(3)社會弱勢照顧(4)司法與軍隊國家化(5)歷史正義(如對二蔣的評價等)…(6)兩岸關係;過去還有(7)清廉(8)拼經濟,但最近這二任總統讓此二點失效;不過,本文暫只處理國家認同部份。

另一個必需說明的:並非所有國民都被國家認同議題捲入,可能存在5%~10%的台灣人,對這個議題是完全冷感的,這些人同時也是出門投票可能性最低的。以下的討論都先把這類人給排除。

國家認同莫不以台灣為最複雜的例子,在台灣,這牽涉了我是誰(身份認同)?我的國家叫什麼(國號認同)?我的國家在哪裏(國土範圍認同)?我是支持台灣走向統一或獨立(國家前途見解)?我國文化是指什麼(國族文化認同)?我如何看待中國?


於是,台獨其實有很多種,不同台獨有不同的支持度:認為國土僅及台澎金馬者,就是「國土台獨」,佔人口約八成;不能接受被稱為中國人的,就是「身份台獨」,這在台灣有七成;認為台灣與中國應永遠主權互不隸屬,這在台灣有五成;討厭使用中華民國為國號者,是謂「國號台獨」,這佔三成,和前者所相減而出的那二成,就是「維持現狀台獨」;認為我國文化不()是中國文化,即「文化台獨」,約佔二成;而台灣有約一成的人是逢中必反派,可謂之為「仇中台獨」。

所謂的「台派」,至少要是位「維持現狀台獨」;傳統定義的「獨派」,至少要到「國號台獨」的程度,而唯有那些「文化台獨」,才有資格自稱是深綠人士。

相對地,中華民國派也有很多種:第一種,希望立即統一或未來邁向統一者,名為「統派」,其實是被併吞派,如馬英九之流,這佔人口一成;第二種,認為國土為秋海棠狀者,所謂「守憲派」,佔人口二成,把二者相減,即表示有一成台灣人不期待二岸統一,但又心底把中國領土視為其(被竊佔)國土(豈不愚哉?)

「我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之雙身份認同佔台灣人口二成,他們亦隸屬於中華民國派,但可能同時也是「國土台獨」;能接受中華民國為國號者至少尚有一半人口,但不到七成,就是有二成到四成的國人,認為自己不是中國人,但又接受自己是中國共和國(Republic of China)的國民。(豈不愚哉?)

試作表如下:

比如出國門旅行,被誤認是中國人,pH<3者會接受(=佔人口三成),pH=3~7可能會答:「不,我是台灣人。」也可能不置可否;pH>7一定會辯駁;pH>9的甚至會覺得是被污辱到。

我們來舉一些例子好了:「拒絕招待中國人」的高雄餐廳老闆劉明松無疑pH>9 pH>8的人反對將中國文化視為台灣國家文化,也會主動去區別台灣文化與中國文化,並把二者視為對等實體看待;會把護照的「中華民國」字樣貼起來的至少有pH>7 1991年民進黨的台獨黨綱pH>7;彭明敏曾說過只要能公投制憲,甚至國名又是「中華民國」亦可接受,如此pH=7,那些主張「中華民國第二共和」的,也是在此分類;1999年民進黨的台灣前途決議文不再主張變更國號,pH降為>5<7;阿扁的「一邊一國」,pH>5足矣,不過是小綠(可別誤把「阿扁們」視為深綠);李登輝當年提出的「特殊國與國關係」,pH>2及<5,現在看算藍的。蔡英文向馬英九嗆聲:「投票給你的人在哪裏,你的國家就在哪裏。」這使用的概念是「國土台獨」,她又提出「『不是指現狀』的中華民國流亡政府說」,所以她的pH是在>2及<7。提出「憲法各表」、「一國二市」的謝長廷的pH可能頂多只有3。至於「不可稱呼中國為中國」的馬英九,其pH無疑<2。亦即,目前台灣的當權者,在統獨光譜中乃偏激派,雖然在二十年前,他這種立場是主流。

國號變更牽涉與美中的互動,有人認為這難比上青天,pH>7全是不切實際,但其實這個pH分佈無涉實現性,只是政治意願與傾向,比如反攻大陸無望,但馬英九仍言必稱那部無實現性的中華民國憲法,而且這樣也能選得上總統。更何況,外界的限制如何,並不妨礙我們在內政操作上的全面台獨化,比如,義務教育確立台灣國土範圍,這並不踩到任何人的紅線,喔,馬英九之類的是例外。

 
小弟作的上面這個表格如果為真實情況,那什麼象徵是台灣社會的最大公約數呢:「台灣人」?台灣作為國家地圖?台灣人而不是中國人?中華民國?中華民國憲法?以上分別是九成、八成、七成、七成以下、二成,答案很清楚了,中華民國不論是什麼型式,都無法用來團結最多的台灣人。

台灣人的認同表現,在國土範圍、身份、國號、國族文化上的分佈比例差異會如此大,實屬世界孤例,正常而言,這些認同傾向會叢結式地出現,不是全為A派的,就是全為B派的,但因為台灣人正處於認同變遷期,很多概念我們自己都還想不清楚,甚至沒想過,比如我文中就提出過二次「豈不愚哉」的質疑;當我們思考愈多,就愈容易從左跳至右。

民進黨中,好的政治人物,會從這些落差中找出矛盾,然後提醒民眾去思考,幫助「國土台獨」走向「身份台獨」,幫助「身份台獨」走向「傳統獨派」,也替自己贏得選票;而不好的政治人物,則不敢碰這個議題,因為怕統媒會稱之為「意識型態」,不過,因為演化方向是確定的,只要披綠旗,就算不碰觸之仍能從中獲利。

我們常聽到政治人物說:因為統獨立場是如何如何分佈,所以我們要贏得選戰,立場就該涵括多少多少。看似有理,其實無理,理由有二:一、獨統立場分佈是年年在變化、月月在變化,變化有賴政治頭人的參與,若綠營方面先棄守立場,往敵營位移,必挫我方原有之立場,而降低演化的速率。二、我們處在一個認同大移轉的混亂時代,混亂至各項認同不能齊步,而矛盾重重,而去點破其中矛盾,比去表態支持他們矛盾的立場,其實更能拿到對方的選票。

最後,我們必然要問,既然大家的pH值和馬總統差距如此大(多少台灣人還會認為有必要禁稱中國為中國?),為什麼馬英九仍然有如此大的政治魅力呢?這多出來的30%選票,即所謂「支持政治人物而不支持其獨統政治立場」,其來源如下:

1. 對其他議題的在意,甚過於國家認同,比如,雖然認為台灣該是主權獨立國家,但認為為了「二岸和平」,可以犧牲少許主權。
2. 本身是台獨立場,但高度厭惡民進黨或台獨標簽,故改投立場差異較大的馬英九。這種人會說:「我的國家叫台灣,不是中國,但絕不要叫我『台獨』,因為我反對操弄族群。」這是統媒長期對台獨及民進黨污名化的收成。

3. 個人國家認同過於隱約,立場在一個尺度間徘徊,偶然遇到馬英九較偏獨的言論時(特別是選舉時),產生共鳴,而誤以為雙方立場差異不大。

4.從頭到尾誤解馬英九的立場,政治理解能力有問題。

5. 不在乎國家認同議題者,不過這部份人很少,因為他們通常也沒動力投票,除非他們是吱吱叫馬迷。


2至4項的人能夠形成勢力,部份是因為民進黨本身也放棄在此議題的經營,他們其中甚至有人認為愈不講台獨,愈能夠台獨。

至於1項,則是民進黨無能為力的,該黨永遠在二岸關係上會敗給國民黨,僅僅因為這一項的主控權不在島內。遇到這類困境,一般幕僚的反應會是:「那我們就不眠不休,致力於提出一個好的中國政策吧,看看如何來與中國政府也能和諧相處。」但知道這無濟於事的幕僚會說:「這一點我們只能當守方,在其他點攻城掠地。」能力更佳的幕僚則會說:「那就讓我們來說服台灣人,二岸關係變好,對我們,其實不一定是好事,因為,我們要付的代價是OOO以及XXX;而關係不好,也不會有危機或傷害,因為我們有OOO以及XXX的策略…」

(本文只能算是拋磚,提出一個概念或研究方向而已,小弟並無真實進行國土範圍、身份、國號、國族文化認同上的調查,甚至很多項目學界也從未做過,文中數據都是按近年民調結果來推測。)

2011年5月31日 星期二

可以這樣來理解黃春明與蔣為文事件 (by佛國喬)


(才華與社會聲望都極高的黃春明)

這個事件可提供的觀看角度相當豐富,我們可以從二造支持者譴責對方「得不得體、有沒有禮貌」,討論規訓社會對人類的dressage(訓駕):在日常生活裏所進行self-policing(自我管戒),是如何於無所不在對deviance(偏差)的反制中建立起來,比如可以從演講場上群眾的反應談起。當然,我們也可以來談國家認同,僅就最簡單的統獨光譜來論,就小弟之前所作的量表(連結),蔣為文的統獨猜測是pH=8.8,而黃春明的pH=1~2之間,皆屬光譜二端之小眾;不過,以統獨立場入罪是難以深入討論此事件的,應該討論的反是事件所引起的統獨立場式攻擊,射向黃的箭來自pH=8.8~10,射向蔣的卻是pH=0~8.8,大家注意這區別了沒有 ?這種選擇性地定義deviance是如何產生? (連結)其中最令人「目不暇給」的,是台文系所師生的self-policing反應,特別是該單位許多pH>8的老師,也紛紛跳下場演出。

但是,因為個人時間不多、文章無法盡述,底下的討論將放棄上面二個有趣的題目,讓我們先把禮教眼界、統獨立場放空吧,對於後者,本文要堅守統獨立場去罪化,我必需站在黃春明的統獨立場去思考他的話語,對蔣也是一樣。

《linguicide》

二十一世紀後,台灣在來語言(以與台灣外來語言之華語區別)的創作開始茁壯,令人頗為欣慰,但其實語言的成長與萎縮,不能只看創作的多寡,就法國布列塔尼語保存組織的做法,乃長期針對15至19歲進行統計,裏面再分該語言使用的主動者(主動會講)與被動者(不再主動講),視該人口比例上昇或下降,我相信台灣若從事一樣的長年調查,結果將會很令人觸目驚心,誠如鄭正煜所言:「筆者一位朋友刻意在全國第一高中名校建中校門口站一小時,全程未見任何放學步出校門口的學生講一句台灣母語。」(連結)就算會講,只要是被動者,也不會進行母語傳承的,這是目前學童家長的普遍情況。

(法國的布列塔尼「國旗」)

2001年,法國語言學家Claude Hagège在一本著作提出「linguicide(語言滅絕)」一詞定義:此行為可以是個人層次,也可是國家層次,後者表現在下列四種可能:1. 促使某語族不傳承其語言與子嗣。2. 不在教育系統傳承。3. 不許公眾使用。4. 大力鼓吹另一相近語言以使之消失。這些作法三十五歲以上的台灣人並不會陌生,依序可能體現為:推行在家說華語、學校並沒有台灣在來語言的課程、國會上說方言會是件醜聞、國語推行委員會。但是,linguicide是世界性現象,從十九世紀未到二十世紀中襲捲全球各地非官語,原因有印刷資本主義的發展、義務教育的建立(「我不說方言」狗牌)、義務兵役的徵召,最致命的是:寧靜版極權技術(即電視,依Jean-Léon Beauvois用語)的施展,布列塔尼語、奧克語、Scottish Gaeli語、阿拉貢語…全都重挫。然而,台灣在之間仍有其獨特性。

首先,就一個獨立運作的政治實體而言,linguicide的威脅只會發生在少數人講的語言,但台灣卻發生在大多數人講的語言,這是全球孤例,這種孤例絕對可以比別人多掬一把淚;在戰後初期,具台語與客語能力的人口比例皆高於華語者,當時,甚多「外省人」並沒有華語溝通能力,比如,華語語族就沒人聽得懂蔣介石的華語。

再者,外國的經驗是passive linguicide,而台灣的則是active linguicide。前者是抽去教育資源與公共支持,建立落差明顯的文化階序,去反說服私人傳承,在暴力上,至多是在學校打小孩手心與掛狗牌;但後者則是鎮壓式的,介入私部門禁止讀寫流通,比如二戰時日本政府禁止台語報的發行,比如二戰後國民黨政府禁止教會使用台語聖經,甚至採恐怖手段,讓台語書寫本身就是一種危險;以台語小說創作為例,二戰開始之前,至少洋洋灑灑累積有數百頁,但1955-1986之間,卻沒有任何一個字的台語小說問世(連結);如果,連1977年用華語寫的鄉土文學都差點讓人去坐政治牢,誰敢碰台語寫作啊?

(鄉土文學論戰「狼」沒有來,更可怕的「郎」卻來了)


《語言與統治》

韓戰之後,國民黨在台的統治合法性建立在美國的支持,但國民黨本身也是有三兩下子,並非均靠暴力與恐怖蠻幹,比如,土地改革(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撼動台灣傳統農業社會的垂直連結,瓦解了地方仕紳號召鄉民反叛的可能;救國團則吸納了可觀的「本省籍」子弟,孤立見證過二二八而強烈仇視國民黨的父執世代;此外,受到政治學者最多關注的是「二重侍從主義」,講的是地方派系。其實,有一個題目更該去做,但因為過於敏感,學術界自我迴避了,那就是國民黨如何從linguicide中,鞏固外來統治菁英的文化優越性,從中建立統治的合法性。

我們可以試想一下:以台語為例,假如它跟華語一起享有類似的國力培植過程,該語族群將會擁有相匹配的文化資本,而進入官僚、文學、傳媒、學術,與「外省人」競爭,加上語言現代化所形成的強烈族群內聚,國民黨的少數外省菁英統治必早早倒台。如果您唸到這裏,突然腦子閃過一個念頭:原來是福佬人要奪權,太危險了。那筆者不禁要問:是什麼樣的腦子讓您覺得某語族大權在握是正常的,而另一語族有此念頭則是危險的,這不是種族歧視是什麼 ?

台灣有幾個圈子至今仍有強烈「外省人」主宰色彩,這些圈子常常會剛好就是文化資本展現的最主要領域,如下三個:一、影視傳媒,二、文學界,三、高級官僚體系;在當年,母語非華語者,有幸進入影視傳媒圈,也會因口音而邊陲化、丑角化;文學方面,寫作品味由華語母語者長期掌控,母語非華語者難以競爭;公務考試上,母語非華語者被制度性排擠,其他非高普考錄用之口試、以及內部昇遷,評價常常受口音左右。目前這些圈子的重要人物都是華語正統性的直接受益者,亦即linguicide的間接受益者,甚至,其中部份人就是第一線的打手。

(義務教育與電視台是linguicide最有力的工具,中國強解說)

電視台在台灣發展的當年,若台語不曾被政治打壓,依市場原理,廣告將扶持台語節目茁壯(精彩連結),今日的電視台高層將多是台語語族,景像將完全相反,自然,也不會有現在的偉忠幫。再舉一例,若台語文不曾被打壓,寫作園地與評審機制不為「外省人」進行品味把持,台語語族又從義務教育中習得書寫能力,那因著民主原則,台語的語法與用詞必定會大量混入華語使用,再加上從日文習得的現代寫作技法,戰後初期台灣的華語書寫風景將大為不同,爾後,只有一邊文化資本的張大春,能跟有三邊文化資本所形成的主流競爭嗎 ?

為什麼偉忠幫總是要在節目裏進行台語語族的種族歧視 ?為什麼張大春會在蔣黃事件中表現得這麼激昂 ?甚至不逼走蔣為文不快呢 ? (連結)這可以被理解成:不過是一種不知反省的機械式知恩圖報罷了。

(最懂得「知恩圖報」的張大春)

《anti- linguicide》

但並非所有linguicide的直接、間接受益者皆無反省能力,在蔣為文上《2100全民開講》(連結)的節目中,我其實有個小感動:李濤及其他藍色來賓願意去承認過去linguicide的事實,以及此乃錯事一件。這一點,他們業已比國民黨、張大春進步了。但是,真正的進步不是停留在承認錯誤,而是要鼓吹政府補正。我整理一下外國經驗,將補正工作分為幾個層次,我們可以一步到位,也可以步步前進,該工作當然適用於存在台灣各種該保護的語言,只要人口比例夠多,不限於在來語言、外來語言,都可靠中央與地方政府合作完成。

在教育方面:(1)於小學提供聽說讀寫課程。(2)允許私人小學將該語言作為授課的媒介語言之一,即不只是在鄉土語言課學客語,且是用客語教數學,但仍有華語課可學習到華語,可參考1951年法國的Deixonne法案。(3)建立特定公立小學,將該語言作為授課媒介語言,可參考法國1975年的Haby法案。(4)建立上述原則的中學。(5) 建立上述原則的大學,這個可參考弗拉芒區的語言復興運動(連結),這一篇是小弟一年半前寫的,請大家有空務必一看。

在公共生活方面:(1)公部門提供該語言服務保證。(2)公部門所有公告文書提供該語言版本,雙語路標...。(3)建立確定該語言的法定地位如同華語的檢查機制,可參考蘇格蘭2005年的Gaelic 語言法案。(4)甚至強迫特定公司商家也必需另提供該語言服務,可參考2010年英國威爾斯國會關於威爾斯語的法案。

見到英法如此大費周章,也許會讓人誤以為這些語族在該地勢力龐大,此乃大錯特錯, 以上只是在表現:進行linguicide歷史補正是要嚴肅以待;比如,十九世紀時,布列塔尼語是該區通行無阻的語言,但根據人口中15-19歲中調查,1997年僅僅剩有0.2%(=500人)會講該語,經一番努力,2007年上昇到4%,仍然十足微不足道,情況慘過一些台灣在來語言。不過,依去年統計,以布列塔尼語授課的Diwan學校(創於1976年,目前發展成從小學到高中一體化)計達3361名學生註冊。




(因為巴黎有不少布列塔尼後裔,所以Diwan學校也在巴黎立校)

上述這些西歐所進行的補正工作,台灣只做到鄉土語課程的部份能力教學,更可憐的是,這個課程還倍受質疑。本論戰中,甚至還有人敢提出反對多元文化的主張,真不知恐龍怎麼會跑到二十一世紀,如陳芳明就說:「台灣如果要用各自的語言寫文學的話,台灣就變成一個亂七八糟的地方了。」(連結)語言是一種文化表現,不再以某種語言書寫,代表該語言將在競爭中漸漸死去,多語寫作的問題,經由翻譯即可解決溝通,正如同瑞士國文學一樣。


(陳芳明)

《爭議的黃春明 ?》

一個國家文不文明,端看它如何與「過去」相處,不文明者,習於自然化過去的不義所累積而成的現狀,任由過往的受害者去風中殘燭,甚至如陳芳明視之為「亂七八糟」之源;而文明者,則需要面對過去的不義進行補正。當年的linguicide雖可恥,更可恥的是我們繼續對這些在來語言採取蔑視的態度,並拒絕跟上西歐世界的補正潮流。

黃春明說(連結 p.8):「奶奶爺爺,他們的方言、他們的客家話,他們的閩南話,他們的民族語言,自己的語言,是到學校去學習的嗎?不是。是在生活裡面學習,生活裡面學習。」又說:「一個叫洪惟仁,還在中央研究院當助理,我的媽呀(輕蔑態度)。鄭良偉還把我的作品用他的漢羅、拼在一起的文字,把它翻譯做閩南語。我一看不倫不類。我並不是被翻譯就高興。」

若西歐之名作家,對一個曾經經歷過linguicide威脅的語言,說出「不倫不類」的用詞,百分之百會上報紙,並且旁邊會打個scandale大字;如果您仔細聽錄音,還會發現黃春明該談話不是引起抗議聲,而是一陣訕笑,這就可以知道台灣社會問題有多大了。試問,黃春明會覺得作品被翻譯成法文是「不倫不類」嗎 ?英文呢 ?甚至布列塔尼語呢 ?那為何台文就是不倫不類? 這個問題可能還待黃春明親自給個交代,他的演講被打斷了,我們不知他最後將導出什麼結論,但就言談至此,已經足以引起蔣為文發作了。

另外,若把台灣在來語言當作一群人,那這一群人無異於白色恐怖受難者,在《台語文書寫與教育的商榷》演講中表態:台語文傳承只是家庭的事(假如沒有誤會黃春明的意思的話,有誤會我願意道歉),將無異於在《白色恐怖博物館建立的商榷》演講中,要受難家屬自行承擔受難的過往,博物館請自己出錢蓋,任何一位有血性的人聽到這種話,能不震怒嗎 ? 更何況,依蔣為文的專業與其自許使命,他的身份絕對可以類比為受難者家屬。

同理,張大春說:「『台語文』提倡者若誠心誠意想要本乎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精神搞革命,應聽聽下面這個真革命的故事。(註:之後舉了一個恐怖攻擊事件為例。)」(連結)這是以既得利益者身份,向受難者嗆聲:「不然有膽你去搞革命來挑戰我!」陳芳明則對著受難者家屬喊話:「不要把心態停留在受難者或受害者意識。那是對自己沒有信心的表現。」(連結)這是要受難者自閹人性。

(根本不用待黃春明發言,光是將台灣文學定義為獨尊華文寫作,就可以去會場坑議了)

《有瘸子被稱沙文的八卦嗎 ?跛豪?》

儘管蔣為文上電視節目時,表現得對台語信心滿滿,但請蔣為文不要再假勇了,台語的書寫小眾性就是受難的不折不扣鐵證;很不幸,這一點又成為泛藍人士霸凌的目標,比如唐湘龍以極不屑的嘴臉說:「這樣的創作方式根本沒有幾個人會用。」(連結 3’37’’)部落客汪仁玠也說:「別說是陳芳明,全台灣除了蔣為文那幫子人,沒幾個看得懂他的文章。」(連結) 陳若曦女士對台語報的評價是:「問題是,又沒人看!」(連結)

有趣的是,這些人會迅速地擺盪在二個極端,前一秒才表達完該勢力不值一哂的表情,下一秒又恐嚇大家來了個恐怖份子,比如,唐湘龍又說:「這裏面已經有閩南沙文主義在裏面。」(連結 8’17’’) 中央日報也說:「有人已經點燃了台灣文化大革命的引線,此時應該立即將之平息,以免釀成台灣的文化災難。」(連結)」聯合報:「台語搖身變成天之驕子,所有『台』字號產品一律神聖不可侵犯。連馬總統都不時要露幾句台語。」(連結) 郝譽翔:「教育更多更多的孩子們,他們散播的文學種子,恐將包涵了狹獈的仇恨。」(連結,原文作者自刪,目前只剩他人轉貼:連結)

什麼叫作沙文/仇恨 ?認為他者有資格跟我平起平坐這件事乃是一種沙文/仇恨,這種指控本身才叫作沙文/仇恨。如果,客家大老羅肇錦今日出來鼓吹客語應成為「國語」、成為第一官語,華語語族(不是血統,是語言能力)的人也沒有資格跳出來指之為客家沙文,因為這只會坐實:現狀正是華語沙文,自己可以沙文,別人不可沙文,這又是什麼心態 ?甚至,台語語族也沒有資格出來指控羅沙文,如果您過去不曾指責現狀是沙文。

引用網友蔣化仁的比喻,瘸子的腿其實是被人打斷的,當年兇手的後代,現在又圍著瘸子,其中一個展現自己的好手好腳,嘲笑說:「看看你,你這是什麼樣子 ?走路都不成樣子。」另一個則踩住瘸子的腳說:「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你現在已經是天生驕子了,對我們充滿狹隘仇恨,再走下去你就會搞出文化大革命。」每次聽到這種相互矛盾的話,都覺得他們在污辱別人的智慧。

(郝譽翔)

《爭議的蔣為文?》

誠然,關於後半部的批評,全是集中在蔣為文的紙牌上的字樣,「台灣作家用殖民語言寫作無恥」「Tai-oan chok-ka ai iong Tai-oan-gi chhong-chok!」、「台灣作家不用台灣語文,卻用中國語創作,可恥!」、「用殖民者的語言華語創作才須商榷!」這些標語看來是他一貫的論調,方耀乾表示:「蔣的『台灣語文』是包含原住民語、客語、Ho-lo語。在台灣鼓吹用台灣原住民語、客語、Ho-lo語寫作,何來窄化,何來沙文?(連結)」

我稱蔣為文的pH=8.8,是因為他並沒有逢中必反,蔣稱他和中國學者有學術往來,但他又是堅定的文化台獨者(認為我國文化不是中國文化),成大台文所有許多這樣的學者在內,不同的是,蔣在《2100全民開講》表示華語文學只是「過渡性」的台灣文學,之前又表示華語寫作是可恥的,因為那是殖民者語言,鼓吹大家使用母語寫作,相反地,蔣的同事則無條件接受華語文學為台灣文學。



如果我們不能以統獨入罪,那至少可以描述蔣的統獨視野:他每天去殖民大學上班,上課時往下一看,底下學生有一部份是殖民者後代,有一部份是「可恥」的台灣人,不過這是可以忍受的,因為他的工作剛好可以推動反殖,就在這慶幸之際,他又發現他錯了,因為他的同事全是「可恥」的學者,他們佔著可以推動反殖的位置,卻拿來鞏固殖民文化的正統性,還對外以反殖旗手自居,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連結);最後,就在黃春明來台南公開說台語書寫不倫不類,他的忍受到了極限,事件就爆發了。如果這道風景令您驚訝不已,甚至忍不住發笑,那我要問:以下這一道風景又如何呢 ?

達悟族Nabing每天去殖民政府鄉公所上班,往窗外一看,不是殖民者後代來觀光,就是「可恥」的達悟人靠著講殖民者語言賺他們的錢,不過這是可以忍受的,因為他的工作剛好可以推動反殖,推廣達悟語,就在這慶幸之際,他又發現他錯了,因為他的同事全是「可恥」的公務員,彼此不講達悟語了,他們佔著可以推動反殖的位置,卻拿來鞏固殖民文化的正統性,還對外以達悟人代表自居,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最後,就在一知名達悟作家來島上公開說達悟書寫不倫不類,他的忍受到了極限,事件就爆發了。

如果您對於第二道風景完全可以體諒,那請不要把第一道風景當作笑話;如果您覺得第二道風景,遠非郝譽翔所言的「散播狹獈的仇恨」,遠非其他人所言的「達悟沙文主義」、「點燃蘭嶼文化大革命的引線」,那第一道風景自然也不是;更進一步,我們也可以用這樣的觀點,來檢視成大台文系公開批評蔣為文的那篇聲明(連結)(連結)。

如果蔣為文因此丟了教職,真正原因只會有二個:禮教不對、統獨不對,除此之外,我們找不出其他道理。桑品載問:「蔣為文稱中國文化在台灣是『殖民文化』,要請教,這殖民的力量從何而來?是中華民國嗎?」(連結)對蔣為文而言,對在來語言進行linguicide的力量,就是殖民力量,只是他沒想到,這個殖民力量不僅對語言下手,現在也要對他的飯碗下手。



《黃春明動怒的真相》

楊照:「今天的台灣最值得肯定、最值得驕傲的地方,正就是沒有人規定、強迫『台灣作家』非得寫什麼、怎麼寫,也沒有人規定、強迫『台灣作家』一定不能寫什麼,不能怎麼寫。」(連結)桑品載指蔣為文是警總(連結),我不知他們為何會冒出這些無厘頭的字,蔣為文根本不會有權力去規定、強迫黃春明怎麼寫,他也沒有此意圖,我甚至要說,蔣為文並沒有對黃春明這個人進行評價,只是對於黃春明的行為進行評價。如果黃春明認為這項行為不可恥,那根本無需覺得受到人身攻擊;舉個例子,如果有人舉牌對我嗆聲:「中國人不支持中國政府,可恥」我會動怒嗎 ?我會要求他把牌子拿下來嗎?我一定讓他自己去手酸。

會動怒,正是因為黃春明那心底對本土文化的堅持(請繼續擺脫統獨框架),被蔣為文給強行拖了出來,並指出瑕疵,這個拖的過程太過暴力了,黃春明不得不捉狂,進而失控;台語作家長松說:「對我而言,在台語作家面前談自己的北京語創作彷彿有種難言的羞愧感,這是寫了台語創作之後的真體驗。」(連結)如果語言「只是」溝通工具,沒有認同面向,那就不會出現上述「難言的羞愧感」。黃春明啊,蔣為文啊,您們兩人內心深處,其實閃爍著一模一樣的星光。


2011年5月24日 星期二

搞錯方向的正義感、及其背後(二)(by 老皮蛋)


{###_cliquer/26/1170398725.jpg_###}這地圖說明了世界上198國死刑存廢的狀況。說明如下:藍色是廢除一切死刑的國家~94國;綠色是廢除非特殊時期(如戰爭)死刑的國家~10國;橙色是實際上(非法律上)已廢除死刑的國家~35國;紅色則是法律上/實務上都還有死刑的國家~58國。


~前承上篇(連結)~





  為什麼這樣的轉移與投射會發生呢?又為什麼會在聽到性暴力案件時會更強烈呢?那是因為在重大的壓力下,當人面對強大的慾望、恐懼、或憤怒時,人的高階理性能力會暫時失去功能,因此思考會變得簡化而邏輯錯亂。如果用神經科學的語言描述,會是:杏仁核(amygdala)太過亢進,於是抑制了前額葉(pre-frontal lobe)的功能。


  對前述的簡化思考,精神分析理論提供了另一種解釋。Melanie Klein指出: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有一些壞經驗(挫折、恐懼、憤怒…),這些壞經驗在其心智世界中造成了壞的部分;在重大壓力下(如聽聞性犯罪案件),這個壞的部分會變得更強大,人們將更無法忍受,於是會把這一部分自體向外投射,藉以維持自身的好(假象)。前述的壞部分自體,會被投射到讓人們恐懼憤怒的客體(壞人?)身上、以及被認為是替壞人講話的人(廢死聯盟)身上;這時人們就像戴上深色偏光眼鏡,會把這些客體看成極度邪惡且一無是處的、甚至會否認這些客體的人性與人權;有些人可能心智空間更狹隘、涵容能力更薄弱,則會主張毀滅這些被投射壞形象的客體,因為這樣才能維持「完美乾淨的世界」和「純潔無瑕的自己」,但這都是假象。以上描述的心智歷程,是妄想-分裂心理位置(paranoid-depressive position)的特色,比較原始、接近於初生嬰兒。



  S. Freud W. R. Bion則指稱:初生嬰兒的心智作用會遵循享樂原則(pleasure principle),無視於複雜的外在現實、只專注於自身的需求、可能用最簡單的方式(甚至幻想)來滿足這需求,是極為簡化的、最原始的思考模式,或稱「初級歷程」(primary process)。隨著嬰兒的逐漸成長,她/他會發展出較成熟的心智運作模式―現實原則(reality principle),開始能認知世界的真實狀況、而非專注於自身需求、也比較作複雜的思考,或稱為「次級歷程」(secondary process)。然而在某些狀況下(譬如作夢),成人的心智也會退化、再次採用初級歷程的運作模式。


{###_cliquer/26/1170348772.jpg_###} {###_cliquer/26/1170348775.jpg_###}多麼明顯乾淨的對比,可惜這只存在於嬰兒的想像世界中。某些成人不能忘情於這樣的純潔無瑕,於是把一切的邪惡都歸諸於某些罪犯,再一次在想像中建立這樣黑白分明的世界。
 

  藉由 Freud Bion關於「初級歷程」的理論,我們可以了解:為什麼反廢死者堅信「死刑可以解決問題、也是唯一的選擇」?那是因為:「殺人者死」是最簡化的命題、也是反廢死者所熟悉習慣的命題。萬一殺人者不一定死、或是死刑不能解決問題,他會很不適應,而且他就被迫從事(他所不喜歡的)更複雜的思考「到底怎樣才能解決問題?」「如何改善治安或司法?」「如何補償受害者與家屬?」…;更甚者,萬一問題根本無法徹底解決、只能部分改善,更會讓他失去熟悉的安全感、讓他的完美秩序崩潰。



  正因為前述的心理現象,一旦面對與原來堅信的「殺人者死」矛盾的事實,反廢死者都會忽略或否認,包括:死刑有違社會契約論精神、先進國家大多廢除死刑、死刑並沒有比長期監禁省錢、沒有死刑並不表示原諒犯罪者、沒有死刑也可以阻絕再犯、廢死後治安不會變差、緩死刑反而讓台灣治安改善、死刑可能有負面示範效果、死刑並不能安慰或補償被害人家屬、許多被害人家屬主張廢除死刑、廢死聯盟長期關注受害者保護和補償制度…。然而,反廢死者並不是特例,類似的狀況還有:天龍人看不到花博的經費不合理,核工幫看不到核電廠的危險,馬迷們看不到馬政府的無能與踐踏人權,藍丁丁看不到民主與人權的重要性,大中國主義者看不到「圖博(西藏)自古獨立於中國之外、台灣也自古不屬於中國」…。



  在此必須再一次重複說明:在面臨恐懼與憤怒時,思考變得簡化、心智運作遵循嬰兒期的原始運作模式,這都是人之常情;但如果社會要再進步,「人之常情」也需要被檢討。也就是這樣的原始心智模式,會讓人們期待某種淨化的儀式―用槍彈代替煙火的儀式,但這必然無法解決問題,更會不必要地犧牲人命、並進一步破壞台灣的國際形象。



  在「作家日記」中,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ievsky)寫道:「人們不能藉著禁錮鄰人來確認自己神志健全。」為了表達對這位人道主義作家的敬意,筆者將之改寫作為結語:人們不能藉著毀滅鄰人來確認自己的道德高尚,即使這個鄰人確實曾犯過錯。



十六、十七世紀時,歐洲以「獵殺女巫」之名,燒死了約十萬名女性;影片中的「獵殺女巫」則發生在二十一世紀的肯亞。從基督徒殉教者開始,到痲瘋病患、到(所謂的)女巫、到異教徒,到猶太人、吉普賽人、黑人、到同性戀者、政治上的異議分子、精神病患、死刑犯,這些被侮辱者與被損害者,都是某種意義的代罪羔羊。


 

 

延伸閱讀與參考資料


對於各種反廢死言論的回應~「反對死刑FAQ」(連結

關於廢死聯盟的主張與台灣暫停執行死刑的經驗~「台灣廢死Q & A」(連結);「我們反對死刑」(連結

關於死刑的人權理論與刑法哲學~「國家的權力限度—論死刑存廢」(連結);「Cesare Beccaria」(連結

基督教義與死刑~「從基督信仰論死刑存廢問題」(連結

死刑的心理學~「壞人一定得死―童話裡的死刑」(連結);「都是因為恐懼」(連結

關於死刑的執行者~「棒球場集體殺人事件」(連結




參考資料中有基督徒對死刑的探討,這個影片則是佛教高僧對死刑的看法。


 

廢死聯盟與被害人保護~「被害人保護與廢死刑、並不相斥」(連結);「落實被害人保護、打破惡性循環」(連結

被害人家屬看死刑~「伊利諾州謀殺案遇難者家屬聯名支持廢除死刑」(連結);「死刑、偷工減料的社會制度」(連結

誰在傷害被害人家屬~「馬政府大砍被害人保護預算」(連結

關於死刑的成本~「經濟差處決太燒錢、美國部分州考慮廢死刑」(連結

 

關於梅根法案~「連續性暴力犯社區監控啟動」(連結

關於司法改革與法官法~「近期《法官法》立法爭議之相關評議與新聞彙集」(連結

某些反廢死者內心的暴力~「謝謝你的對不起―邁向修復式正義」(連結

關於死囚的深度報導~「該死的一群―敲開死囚之門」(連結


柏格曼的經典名作「處女之泉」:純潔的少女被派去奉獻蠟燭讚美上帝,卻在途中被牧羊人性侵殺害。傍晚兇手恰好到少女家中借宿,還拿出少女留下的華服、想賣給少女的家人。悲憤的父親殺了兇手,連兇手無辜的幼弟也不放過(就像死刑不只懲罰犯人、更懲罰了他的家人);但父親在復仇後,心情並未得到平靜。次日父親見到了女兒的屍體,他開始面對自身的憤怒、疑惑、與犯下的罪,並承諾在女兒陳屍處建造教堂(修復式的正義);就在此時,處女陳屍處湧出了清泉,滌淨了眾人的心靈。

2011年5月22日 星期日

壞人一定得死—童話裡的死刑(二)(by 老皮蛋)

   ~前承「壞人一定得死」(一)(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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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狼和七隻小羊

巫婆死了,大野狼呢?



  看到前面的書籍介紹,可能會有讀者想到這個問題:「怎麼沒講到大野狼?」可能的原因是:有巫婆的童話比較多、比較精彩,大野狼性格單調、缺少深度;這當然是人與動物的差別,卻也是女人(母親)和男人(父親)的差別、或是心智發展階段的差別(註四)。但無論是巫婆或大野狼,Cashdan的詮釋(分裂與投射)都同樣有效。



  「巫婆一定得死」的作者有言:巫婆的慘死讓它很難復活;然而書中也提到:「童話故事的結局是短暫的,因女巫死亡而沉寂的感覺與慾望一定會再出現,所以孩子常需要重溫這些故事。每次看到女巫死掉,孩子就可以重燃信心,相信自己能夠克服自我懷疑與這些不好的念頭。」也就是說,即使死狀極慘(燒死、刀萬剮、摔成肉泥),巫婆還是會在孩子的心中復活。



  為什麼心中的巫婆會一再復活呢?主要是因為人性弱點無法根除,「將壞東西投射於外在客體並(在幻想中)加以毀滅」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引發恐懼,而相同的念頭仍會反覆出現。



  如果巫婆死了還會復活,那該如何避免這樣的無盡輪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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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巫婆的,可能是同樣邪惡野蠻的大野狼;反之亦然。

    嬰兒剛出生時,對於外在人物只能具有局部零碎的了解,例如乳房或手臂,或是「好的」、「壞的」,即是所謂的「部分客體」(part object);此時,前述的「分裂與投射性認同」成為主要的防衛機制。這樣的狀況(部分客體關係與防衛機制)稱為「妄想-分裂心理位置」(paranoid-schizoid position),而這時根本沒能把人當人,所以不可能對他人有同理心(empathy)。如果先天後天條件夠好,嬰兒會隨著年齡的成長(四~六個月大),逐漸認知到完整的有生命的客體(whole object)、也克服上述的嫉羨」「被迫害焦慮」,於是可以放棄上述的防衛機轉,乃至超克了「妄想-分裂心理位置」,進入到「憂鬱心理位置」(depressive position)。然而,只要遭逢重大心理壓力,個體就可能退行(regression)、回到妄想-分裂心理位置;而人終生都在這兩個位置間游移。需要注意的是:所謂的重大心理壓力,對不同個體就有不同的標準。對心智發展較成熟穩定的個體,喪親都不見得會造成重大的退化;對某些心智發展不夠成熟穩定的個體,「想到殺人犯的存在」就可能造成重大的退化。



  在進入憂鬱心理位置時,嬰兒發現:過去他曾痛恨並(在幻想中)破壞的壞客體、其實就是他摯愛的好客體;這會帶來罪惡感(guilt)、讓嬰兒感到哀愁,也意味著嬰兒開始關心客體、會怕她受傷害~此之謂「憂鬱性焦慮」(depressive anxiety),也因此有憂鬱心理位置」之稱。此時嬰兒也了解到客體是獨立分離的、不受嬰兒控制(註五),而且有其自身的特質(與嬰兒的投射、想像不同)~這又是另一個失落。然而,要能夠承受上述的憂鬱與失落,個體才真正具有愛的能力。在這裏,愛的能力與「修復」(reparation)息息相關,「修復」源自於罪惡感與對他者的關心,是成熟個體面對失落與焦慮(包括自身與世界的不完美)的方式,也代表了希望~在失落/創傷/災難中存活、並能予以補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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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魯泡特金和他的著作
  關於如何面對人性弱點,相對於
Melanie Klein強調的「修復」,佛洛依德父女(Sigmund & Anna Freud)可能會更強調昇華(sublimation),但筆者認為修復有更動人的內涵。「昇華」接近一般用語的「創造性轉化」,例如:愛開快車的人去開賽車,嗜血的人去當外科醫師,或是將特異體質的感受/驅力發揮在藝術創作上(如梵谷、芥川龍之介、杜斯妥也夫斯基)(註六)。而「修復」則像是:傲慢者反省自己的傲慢後、投入民權運動,或是貴族為民主革命或社會主義運動獻身(如拉法葉和克魯泡特金)(註七)。



  最重要的是:無論修復或昇華,主體都必須承認「壞東西就在自己內心」,並在此領悟下努力改善自體與外在世界;而不是「將壞東西投射至他者身上、就以為自己很好」,更不能「藉由毀滅(被投射邪惡特質的)他者、來滿足自己對安全(名聲、財富、完美世界)的渴望」。



  是「修復與昇華」而非「分裂與投射」,才是面對人性弱點的健康方式。雖然可能有更多人採行後者~比較廉價。


 

「彼得與狼」芭蕾舞劇

修復的童話和兒童案例(兼置入性行銷)



  許多的童話在巫婆/野狼死後,都有結婚或家人團聚的情節,像是糖果屋、白雪公主、小紅帽等等,這也可以視為某種形式的「修復」;但「巫婆一定得死」書中對此著墨不多。此外,故事中的「分裂與投射」防衛機制不夠成熟、「巫婆/野狼的慘死」也太殘酷,這些都使得修復似乎不夠完整。幸好,還有令人驚喜的例外。



  「彼得與狼」是普羅高菲夫(Prokofiev)根據俄羅斯民間故事改編的管絃樂曲,每一角色都用一種樂器代表。故事內容簡述如下:因為彼得的疏忽,鴨子跑出庭院,被大野狼吃了。彼得運用機智、並和小鳥和貓合作,終於活捉大野狼。此時獵人出現,彼得阻止獵人射殺野狼,眾人/動物合力把大野狼送到動物園,途中野狼嘔吐、把還活著的鴨子吐了出來。



  在這個故事中,主要的人性弱點是貪玩和疏忽,這都表現在主角身上、並未被分裂投射。釀成禍端後,主角憑藉機智和團隊合作、制伏了野狼(控制了貪婪與口慾)。最重要的是:主角保留了野狼性命,也因此鴨子才有機會復活。這故事所呈現的,正是「憂鬱心理位置」的特質,包括「自知犯錯的罪惡感」「關懷與尊重他者」「忍受失落」「節制攻擊衝動」與「修復」(註八)。

{###_cliquer/26/1170348771.jpg_###}未來的台灣之光二號~大皮蛋,還有他的城堡槍。
  筆者的兒子名喚大皮蛋,現年兩歲半,近一年多在托兒所接觸了許多同齡的孩子,在家中學校都聽了不少童話故事(包括小紅帽、白雪公主…),但只看過一次「彼得與狼」芭蕾舞劇。大約半年前開始,他經常用樂高做成
P 型,然後說:「XXX(小明、爸爸、姐姐…)是壞人,城堡槍可以ㄅ一ㄤˋ壞人。」筆者性好和平,於是向他解釋:「小明不一定是壞人,壞人也可以變好人,再不然關起來就好。」但他聽得似懂非懂;於是筆者又再向他解釋「Pen is stronger than Sword/Rifle」,沒想到他竟然接著說:「XXX是壞人,城堡筆可以ㄅ一ㄤˋ壞人。」~~呃!筆者不得不承認:筆者自己在網站上也經常「城堡筆ㄅ一ㄤˋ壞人。」~~幸好大皮蛋近兩個月已經不玩城堡槍了,否則筆者就要常常頭痛了。



  小女名喚小皮蛋,現年四歲半,在看「白雪公主」之前,已經看了四次「彼得與狼」芭蕾舞劇。這一年多來,她越來越懂得分享、懂得照顧別人,她不會打人,別人打她也不還手、但是會保護自己、也會要求對方道歉。她很少說誰是壞人,最嚴厲的不過是「馬XX是壞人,要把他趕回去。」。關於藝術創作(積木、繪畫、黏土…),小皮蛋最有興趣的題材是醫院和救護車~正是「修復」的代表。



  兩姐弟的差別當然不會只是童話造成的影響,主要還是年紀、心智發展、性格、甚至性別的影響;但在頻率和時間順序上,筆者還是發現童話造成了部分影響。總之,兩人代表的是不同的心智狀態。



~未完待續,下篇將討論真實世界裏的巫婆和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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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台灣之光一號~小皮蛋,還有她的作品:手上的是救護車,地板上的是醫院。


註四:我們可以合理的假設:「巫婆形象/對母親投射負面特質」與前伊底帕斯(
pre-Oedipal)的心智狀態較有關,「大野狼形象/對父親投射負面特質」與伊底帕斯期的心智狀態較有關;前者更原始、更模糊,也因此更強烈、更能容納豐富的投射。



註五:從中國對待台灣、圖博(西藏)、東土耳其斯坦(維吾爾人)的態度可知:中國尚未進入「憂鬱心理位置」,其心智狀態還停留在「妄想-分裂心理位置」,像是未滿四個月大的嬰兒。



註六:有學者認為:梵谷晚期作品中會出現特殊的漩渦狀筆觸,可能與眩暈症有關(連結);芥川龍之介某些作品中有奇特詭譎的場景氣氛,可能與偏頭痛或癲癇伴隨的幻覺有關(連結);杜斯妥也夫斯基作品中特殊的主題與文體,可能與顳葉癲癇的症狀有關(連結
連結)。
註七:拉法葉身為侯爵,曾參與美國獨立戰爭、法國大革命,晚年以高齡參加法國七月革命,後者即本部落格刊頭畫作「自由領導人民」、和音樂劇「悲慘世界」所描寫的革命(連結連結)。克魯泡特金是世襲親王,他卻放棄頭銜,成為重要的社會主義學者和運動家(連結)。



註八:「不殺死野狼」和「鴨子的復活」有重大的心理學意義,筆者將在「死刑能給受害者/家屬甚麼?」進一步討論,敬請期待(如果能寫完)。



~未完待續,下篇將討論真實世界裏的巫婆和野狼~
以下是Les Misérables的尾聲。主角Valjean 為了偷麵包給外甥吃而坐牢十九年。他出獄後改頭換面,對Fantine(貧病交迫的單親媽媽)伸出援手,並在Fantine死前答應將其女 Cosette 撫養長大。這一段是Valjean臨死前的回顧,他的後半段人生可說是「修復」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