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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4月23日 星期一

細說阿凡達(三)(by 老皮蛋)

  ~前承連結



這是地球人殖民者中、比較有良心的一群人,他們都參與了納美人的反殖民抗爭。




  前兩段是針對這部電影的敘事架構、生產消費作了些解構批評。除此之外,阿凡達(Avatar)作為一個大眾文化商品,即使有心探討嚴肅的殖民相關議題,也必然會有其過於簡化/理想化及媚俗的部分,以下僅略做討論。


  在電影Avatar中,我們看到納美人(
Na’vi)不分部族、不分社會位置,全都團結一致對抗地球人的殖民侵略~真是令人振奮啊!可惜這樣的情形從沒發生過,殖民者/侵略者總是會分化被殖民者/被侵略者,被殖民者/被侵略者也總是有些人會為了一己私利而與殖民侵略者合作、壓迫自己的鄉親。在二次世界大戰時,被納粹德國侵佔的西歐諸國中,法國成立了親納粹的維琪(Vichy)傀儡政府,荷蘭有好幾個親納粹政黨、並各有其支持者;在戰後的東歐各國,許多政府官員協助蘇聯、鎮壓爭取民主自由的人民。在霧社事件時,就有原住民(味方蕃)曾協助日本人、殘殺賽德克族人;國府領台至今,從二二八事件到白色恐怖,也有不少台灣人民協助殖民統治者、鎮壓民主運動;在東土耳其斯坦(中國人稱「新疆」)和圖博(中國人稱「西藏」),也總有些當地人與中共政權合作、壓迫自己的同胞。


  在「黑皮膚、白面具」中,法農(
F. Fanon)提到有些黑人在殖民地政府裏擔任中下級官員,他們往往比白人更歧視黑人、對黑人更粗暴,因為這可以讓他們更覺得與其他黑人不同,從而彌補受傷的自尊。在台灣也有類似情形,許多台北人瞧不起南部鄉親,還有些人只有褊狹的「中國中心觀點」、卻誇稱為「國際觀」,只因為這可以讓他們「自我感覺良好」;這些人也最激烈地打壓台灣意識、更積極地主張台灣納入中國市場/版圖,如果他們生在潘朵拉星球,一定會是和地球占領軍合作的納美人。





  在這部電影中,男主角 Jake 在三個月內,從初識納美人到認同納美人、甚至協助納美人對抗侵略者。然而,有人在台灣住了六十年還是不認同台灣、還是歧視台灣的原住民(見「細說阿凡達(二)」連結),還是主張「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Jake 又怎能在三個月內、由殖民者一份子而認同被殖民者呢?電影將此與愛情的力量連結,但是「黑皮膚、白面具」和台灣的經驗告訴我們:在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婚配之後,多數的殖民者仍然繼續輕賤被殖民者、被殖民者卻更認同殖民者的世界觀~當然這與殖民者控制教育和宣傳有關,而電影裏的地球人尚未掌握納美人的教育。

  綜合以上討論,我們得知這部電影充滿著許多相互矛盾的因子,除了主題意識的嚴肅vs.媚俗外,它的劇情安排、敘事架構、乃至其生產消費,都混雜著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不同的觀點心態和文化要素(神話、風土、社會型態…等),關懷焦點也擺盪在殖民者和被殖民者(或可加上生態)之間。這呼應了
Homi K. Bhabha提出的「雜種」(hybridity,或譯「混雜」、「複化」)論述:純粹的殖民者(文化)和被殖民者(文化)並不存在,人的位置從對立移動到中間、模稜兩可,使得文化不再單一、同質,本質性的權威方得以撼動;因此,在政治領域的(再)詮釋過程中,「雜種」有干擾、瓦解殖民主義的潛能。這部電影將Bhabha 的「雜種」(文化)具體化為avatar—同時具有(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兩套DNA 的「雜種」個體,並讓其領導反殖民戰爭,這是在實現Bhabha 的預言嗎?



關於「雜種」與去殖民,「海角七號」有更深入的探討。



  近十年來,已有不少學者對Bhabha提出批判,同樣來自印度的Aijaz Ahmad 就曾批評他避開了權力與支配的問題、比較像是後現代而非後殖民理論,甚至批評「雜種」論述是不負責任的新貴族自溺玄想;台灣學者廖朝陽則認為hybridity並沒有抵抗的意義,只是「強勢文化/殖民者同化被殖民者」而已。整體而言,Bhabha 的「雜種」論述比較像是觀察與詮釋的方式,而不像是去殖民實踐的行動策略;雜種現象或許有去殖民的潛能,但也有「讓權力/支配更細緻也更穩固」的可能~電影Avatar 裏的戰鬥機器人,就是用來鎮壓被殖民者的「雜種」。

  順道一提,「海角七號」也是討論雜種/去殖民的電影,而它對後殖民現象、對主角心路歷程、對人性、對歷史…的描寫、其細緻與深刻都遠遠超過Avatar。我們或許可以說:
「海角七號」以思考感情的深度見長,阿凡達」的強項則在視聽感官的技術深度、並以此掩蓋情感思考深度的不足(註八)。


這是超級星光大道的初選競賽。王偉忠在3:15要原住民學黑熊叫,被批評後拒絕道歉、以「只是開玩笑」回應。開玩笑?如果有機會,他大概會要福佬人學台灣獼猴、要客家人學番鴨叫。開玩笑?如果有一天,白人要王偉忠學北京狗叫,不知他感覺如何?如果有一天,王偉忠開玩笑地要黑人學猩猩搥胸狂吼,不知他還能活著繼續做節目嗎?台灣人民真太好欺負了。


  行文至此,筆者對Avatar似乎是貶多於褒;但筆者批評的部分,有些是文化工業之不得不然、有些則是電影編導身分視野的限制、有些則是描述而非指責。整體而言,這部電影對殖民主義有些質疑批判,以(前殖民者生產的)通俗商業電影而能有此反省,已屬可貴。反觀台灣的媒體與大眾文化,至今仍少有作品反省早期移民對原住民的欺壓、或是國民黨政府對台灣人民的殖民統治;至於像「康熙來了」、「全民最大黨」等綜藝節目、乃至「光陰的故事」等劇集(註九),常充斥著許多對被殖民者和弱勢者的醜化和歧視,而他們都毫無反省,就更是等而下之了。

  更惡劣的是中國,從上到下瀰漫著民族主義情緒,常有對外國殖民勢力的批評,似乎念念不忘過去被侵略的歷史。但在此同時,中國卻在圖博和東土耳其斯坦壓迫當地人民、實行殖民統治,又以飛彈脅迫台灣、打壓台灣的國家主權與人民的自決權;對此不但官方沒有任何反省,而且還禁絕民間反省批判的言論;甚至當外國播映關於熱比婭(被殖民侵略者的代表)的紀錄片時,中國還不擇手段抵制破壞;這種霸權心態作為,不但遠不如Avatar電影製作者的胸襟氣度,也比電影中的侵略者更邪惡粗暴。
 

東土耳其斯坦被中國侵略、維吾爾人被殖民統治,這是去殖民運動的領導人物之一熱比婭(Rebiya Kadeer);澳洲和台灣的影展都曾放映關於他的記錄片「愛的十個條件」,也都引發中國官方和憤青的抗議,澳洲政府和多數人民都能堅持捍衛言論自由、藝術表達自由,台灣的馬政府和部分民眾卻配合中國獨裁者、打壓維吾爾人和藝術表達自由。



  在Avatar電影最後,納美人奮起抵抗侵略者,而且在反殖民戰爭勝利後,只有認同納美人的地球人可以留在這個星球,那些不願意以潘朵拉星球為家、只想掠奪的外來者都必須離開。看到這裏,大部分的觀眾應該會覺得大快人心,而不會覺得納美人暴力或心胸狹窄;然而,類似的事情發生在台灣,反應卻大不相同。例如王定宇/張銘清案、台中推擠警察案、國民黨強行通過地制法所引發的推擠事件,比起Avatar電影中的納美人,這些人民反抗者的行為可算是非常溫柔;但有人在電影院裏同情被壓迫者,走出電影院就站到統治者(或中國侵略者)那一邊、指責反抗者暴力。同樣的,在看電影時,多數觀眾同意「不認同潘朵拉星球/納美人的外來者必須離開」,可是如果有人說「不認同台灣/台灣人民的外來者應該離開」,卻會有許多人說這主張「心胸狹窄」(註十)這樣的矛盾牽涉到電影與現實間的辯證關係、以及複雜的心理機制,或許有機會再談。

  在Avatar電影中,家園樹是很重要的意象,它牽涉到的生態議題也是許多觀眾最受感動的。「家園樹」或可從結構主義與後設心理學作探討,而環境生態是更複雜的問題;但限於篇幅,筆者僅略述兩個常被流行論述所忽略的論旨。許多環境生態論述常是脫離庶民生活的實況、就像談潘朵拉星球而不談納美人,這只是貴族/資產階級的自戀牧歌、或是阿卡迪亞(Acadia)式的救贖幻想。無視於明顯的人壓迫人的現象(刻意略而不談?),卻把注意力只放在環境生態或是動物權,則是鴕鳥心態的表現、是孟子所言「率獸食人」的另一版本(註十一);而這部電影也告訴我們:如果不阻止貪婪的殖民侵略者、不制衡專斷的統治者,生態環境必然會被當權者破壞。


殖民侵略者正在攻擊家園樹、破壞生態~更該被譴責的應該是破壞納美人的居所。




  上一段談到了「不關心政治的蛋頭生態論者」,同樣可笑的還有「自命清高的客觀中立者」,他們自以為像電影女主角Neytiri說的:「Eywa(生命之母)不站在哪一邊,她只維持平衡。」然而電影接近結尾時,Eywa讓飛禽走獸加入戰鬥,這不應天真的視為「大自然會幫助好人」,反而是在說明「不積極涉入是不可能維持平衡的」;因為在地球人和納美人之間、在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之間、在侵略者與被侵略者之間、在威權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包括爭取民主自由的維權鬥士)間,「保持平衡」或「中立客觀」只是偽善的空話,結果是不義的壓迫繼續存在、平衡終被野心家破壞。作為一個對社會負責任的良心者,我們不應為了追求「中立客觀」而放棄立場,而更應該站穩立場「永遠站在雞蛋這一邊」(連結)。

  電影最後又回到第一個鏡頭「飛行與俯瞰」,不同的是張開眼睛的人~從地球人變成納美人,觀眾又如何呢?是恢復到達潘朵拉前、同樣的傲慢狀態?還是變得比較謙虛、能夠尊重被殖民的他者?是因為看過當紅高科技電影而「自我感覺良好」?還是因為平常愛護地球而自覺高尚?是因為參與了(前)殖民者的虛擬自我救贖、也得到了被救贖的感覺?還是根本未曾想到殖民/被殖民的問題?是認為「電影歸電影、現實歸現實」而回到功利算計的人生?還是延續在電影院中被激發的正義感、願意投入心力協助地球上的被壓迫者?

  而身為在台灣的觀眾,最需要思考的問題應該是:身處在真實的被侵略的危險中,我們可以滿足於虛擬的反侵略勝利嗎?





  ~「細說阿凡達」全文完~








王偉忠身為殖民統治集團的一份子,藉由不公平競爭而能進入無線電視台、占據發言位置,卻毫無反省,經常在節目中醜化他者、表現出大剌剌的歧視態度,包括「中國殖民者對台灣人的歧視」、以及「既得利益者對弱勢者的歧視」。相對的,地下電台只能在後戒嚴體制鎮壓下掙扎求生,但常能堅持庶民發聲的理想(G. C. Spivak (1988) : Can the Subaltern Speak?。還有一個問題:民間自製藥物(假藥?)會比國光疫苗危險嗎?



註八:或許有讀者會不同意筆者對「海角七號」的評價;但依筆者看來,有許多負面批評源自批評者本身的 GGY complex。可參見拙著「海角七號測驗題」(連結)、;並請參見與「超克GGY—郭冠英現象之評析」一書,尤其是「GGY如何練成台皮膚、華面具」(連結)與「GGY如何練成後/殖民之後」,其中對台灣媒體的(後殖民)歧視現象、和「海角七號」的雜種文化,有更多的討論。

註九:六十年來,台灣的文化界和媒體圈的當權者,大都有對台灣的賤斥(abjection)心態、與對中國中原的緬懷崇拜情結:輕視台灣文藝作品,忽視本土畫家文學家,嘲笑「台」「台客」「台灣國語」,醜化台灣本土知名人物(包括福佬客家和原住民),電視劇中的台灣人民常不重要或沒有名字,又將福佬人描寫成俗又無知、將客家人描寫成小氣吝嗇、將原住民描寫成粗暴愛喝酒,,這些狀況仍常見於現今流行的媒體或大眾文化中。正文中所引的電視節目都是王偉忠製作,一部分是因為這些節目收視高、並被許多(欠缺反省批判能力的)民眾喜愛吹捧甚至仿效,一部分是因為王偉忠曾經要原住民學黑熊叫;但其實這種歧視現象並非特例、而是普遍存在的。本部落格寫手曾寫了篇文章(連結)討論原住民應有的地位,值得一讀。

註十:參見「台灣人溫柔的暴力美學」(連結)、「吹響激進的號角」(連結)、和「誰該負責?誰的行為該被節制?」(連結

註十一:語出孟子梁惠王篇:「
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是率獸而食人也。」在台灣失業率創歷史新高、許多人活不下去的狀況下,政府花大錢養貓熊、搞花博,有錢人花一億元買跑車,愛心人士「不問蒼生問禽獸(動物權)」,都是某種程度的「率獸食人」,當然前者(政府官員)比後者(一般人民)更可惡許多。



同樣被中國殖民者輕視、同樣是被殖民者,福佬人吳宗憲竟毫不遮掩他對原住民的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