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篇文章中,我唯一認同者為:關於國土的破壞與搶救,必須究責於政府與資本家的聯盟,而不能泛道德化。
我若是郭力昕,行文至此,必然會點出「破壞臺灣國土者為黨國體制下的政商結構」。郭力昕雖非左統,但其去脈絡的心法極其相似——在臺灣,邪惡的資本主義與黨國殖民體制無關——,雖見政商勾結之惡,卻不見黨國體制結構了臺灣的政商聯盟。若郭力昕只是無知或迴避真正的探源,就是自曝不足而已,不需專文批評;其可惡之處在於:筆鋒一轉,將阻礙追究真相與責任的鄉愿與濫情,歸咎於「帶悲情的臺灣認同」。圖窮匕現,郭力昕所反感者——臺灣民族主義,如其所述:「而《看見台灣》比其他影片更『超越顛峰』的,是它所強力販賣、無所不在的台灣符號,與這些符號所連結的鄉土認同。......《看見台灣》讓我們看到,台灣符號與『愛台灣』,成為台灣電影濫情文化最根深的來源或基礎。」
秉持「究責」的精神,臺灣符號之所以成為台灣電影的催票劑,不是因為在殖民體制下臺灣符號的匱乏嗎?與其批評「只會膚淺地消費臺灣符號」,不如追問為何臺灣符號如此稀缺——以致消費端趨之若鶩?捨此不為,反而對臺灣符號的濫情效果嚴厲批判,若非知識份子的傲慢,則是對臺灣認同的戒心。
不同於左統自我標籤為「(去脈絡的)反民族主義者」,郭力昕更像「理性潔癖」:以理性為優位,鄙視悲情的、感性的國族認同。徵如其文:「它(臺灣認同)的內容或內涵,是否只能停留在互拋安慰、呵護、勵志這個層次不可?台灣人與台灣社會,只有能力在過去靠悲情和哭調求存,今日則只會在感性與濫情中取暖?」
郭力昕不只犯了理性主義迷思——以理性貶抑感性,視感性為濫情——,更可議者,在這種價值階序中,悲情的臺灣認同被污名化為懦弱行為和自慰文化。
在充滿殖民式不義的土地上,當歷史記憶仍被扭曲與轉型正義遙遙無期之際,緣於對真相的理解與對正義的堅持,斯土斯民產生悲情的國族認同乃理所當然。若以「反黨國殖民」的觀點閱讀臺灣的歷史建構、價值取捨與政經制度,不悲情者不只無人性,亦無理性。相較之下,郭力昕高舉理性大旗而反悲情的行徑,十足諷刺。
我們都知道徒有悲情不足成事,必須驅動為積極的戰鬥。但郭力昕並非為悲情作積極建議,而是全盤否定,所以他主張:較少歷史情緒包袱的年輕世代應揮別悲情,以理性分析的方式建立臺灣認同。其言外之意就是:遺忘歷史、鄉愿正義,以建構新國族認同。原來他的理性就是對歷史與現況的遺忘與鄉愿!對照其文章的起手勢:追究問題、追究原因,不啻自搧耳光。這種斷裂,肇因於他對「悲情的國族認同」的錯解與敵意。在臺灣的脈絡下,悲情的民族主義,與要溯源、要真相、要究責、要解殖的理性呼籲,不是相生相伴嗎?
悲情與理性並非不相容,悲情作為政治驅力亦可與理性分析無悖(所以我們雖然背負著認同的悲情,但不應為所有操弄臺灣意象的演出——如國民黨的競選廣告——埋單)。理性的臺灣認同,不能建立在去脈絡、去歷史、去現況的鄉愿上。悲情之存在有其原因,郭力昕不去追問:「為何在(看似)民主化的今日,悲情仍未消解?」反而直接否定悲情,並將之與濫情、反理性連結,未免粗暴。
【後記】
感性與濫情不同,郭力昕卻冶二者為一爐。評這種文理不清的文章很累。
【延伸閱讀】
以下文字摘自佛國喬於其臉書討論串的發言:
其實,郭文我不覺得是多好的文章,就呼籲究責自有其重要性(但也太多人就此寫過了,如林木材),其他新意實在不多,暗中倒打台灣國族認同一把是他的創見,但這一點倒令人覺得莫明其妙。
台灣國族認同同其他國族認同一樣,是一種集體感情的表現,但這種情感目前仍處於被中國文化認同所混淆與壓迫的狀況中(包括時時被暗中倒打一把),它的存在必需時時進行反抗,於是,這種情感從來不是一種懦弱或長不大的表現。
郭文有一個很糟糕的基本假設:感性必是幼稚的、軟弱的,由此出發來批評該片究責不足,很容易走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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