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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28日 星期五
〈書評〉秒速五釐米—那台灣「多桑」記憶中的想像與櫻花* (by shinichi)
※〈多桑的櫻花〉,平野久美子著,潘扶雄譯,繆思出版社出版。2008/11/05
「多桑」這一名詞,在阿公過世往生之後,也就在父母親、叔叔與姑姑的稱謂詞彙中消失,而平躺在那屬於我逝去的記憶之中。
那天,翻閱著平野久美子「多桑的櫻花」一書,爸媽的「多桑」--亦即我的阿公--我還來不及向他探詢的生命經驗,也就隨著書頁的流轉、文字的引領,彷如腦海中簌簌莎放映起的一部無聲電影。阿公,不,屬於日治時期出生、長大、就學的那一代人的故事,亦就這樣栩栩躍然於腦海之中。
日本報導文學作家平野久美子,從1994年在台灣偶然機緣接觸這群出生成長於日本統治台灣時期(1895-1945年)的書中主人翁啟始,至2004年夏天在台北暫居落腳並著手進行台灣「多桑」的訪問和資料收集,當中經過了十年之久,再至完書出版,又過了幾年。若非對人事物本身的充滿著強烈好奇,以及深度人文關懷的精神,此種曠日廢時的體力、毅力和時間的持久戰,往往令人怯步;但平野女士卻神奇地做到了—幫台灣留下了那或許曾經為日本人,但卻不折不扣屬於台灣人的一段歷史—-一段小至重新貼近家中「阿公」,大至台灣那一代人的歷史與故事。
任何對於解嚴之後,台灣文化、社會與政治的多元分歧有感之人,不論是歌頌此種文化身份認同的崢嶸較勁為眾聲喧嘩,抑或是憂心於此些彼此殊異的認同間的爭辯執拗為社會分化,都不可否認,台灣特殊的歷史土壤跟發展,為今天多元分歧的社會和文化身份,甚至政治黨派認同,早已悄悄地植下了屬於今日多元分雜的眾生相—林相。與其晾在一旁窮憂心,或者早已悠哉地置入其間成為喧嘩的眾聲,走近╱走進屬於每一個群體的生命經驗,似乎是積極性介入(constructive engagement)各種身份認同不可或缺的一步。
有趣也餒人的是,不論是政治上顏色政治與黨派的區別,抑或是身份上文化認同的中國或台灣的彼此較勁拉扯,幾乎相當欠缺每個具體的人的存在。政治上的分殊,以聚焦於不同顏色大纛的黨派利益為表現,文化上的爭拗則是大都收束於知識份子間的學術論辯與攻伐。是故,當文化身份上的台灣與中國認同、國族認同的爭辯,抑或是政治上的國家認同差異,「曾經成為日本人」的「多桑」,他們似乎只能成為選舉政治上被動員召喚的選票想像、他們只能成為被研究的「文本」,平躺在文學、戲劇、詩歌…等等作品中…,被用「後殖民」或者「去殖民」的西方理論操刀分析著。然後,知識份子們,黨派政客們搓圓捏扁地「想像著」這群人,並想像著「台灣認同」的心理、文化與社會等等構造。於是乎,「多桑」們依舊處於啞然失聲的狀態。
(左邊第二位乃平野女士)
平野久美子,採用報導文學的書寫方式,帶著文學的筆觸耕耘著「多桑」的故事跟歷史,使得「多桑」的經歷跟生命活了起來。平野女士用櫻花到梅花的借喻,說明成長於日治時期的台灣人,也曾經不可抹煞地「被成為日本人」的生命經歷,到國民黨政府流亡撤退來台,轉植梅花的生命轉折。然而,儘管改植梅花,但「櫻花」記憶的想像或想像的記憶,卻早已鑲嵌進台灣「多桑」的生命處事之中,並以爾後的身體慣習為表現。
姑不論,Spivak提出的所謂「底層人民說話」的媒介問題,導致真正說話或發聲的可能與不可能的問題;讓以「多桑」為主角的歷史與故事的呈現似乎是第一、也是最基礎與重要的一步。因此,當平野女士說:「他們的聲音遲早會消逝,但我們何曾以親人之身駐足傾聽呢?」,亦就不言而喻地說明了,此書的可貴之處。
書中的「多桑」主人翁的故事跟說法,可能是政客名嘴眼中的親日派、深綠支持者,以及將日本當成座標軸的台獨份子等等,更可能是某些知識份子筆下率爾的「把殖民關係浪漫化」的證據指控…然而,此些廉價控訴都無法抹煞「多桑」群體曾經的具體存在,以及可能就是爾等阿公與父執輩親屬的生命經驗。
阿公,曾經遠赴南洋擔任日本軍伕。小時候的無知,渾然不覺台籍總共126,750名的日本軍伕中,高達22.2%的陣亡率,是多麼可怕恐怖的一件事情,更不知道這段替日本人在戰場上出身入死後,回台卻即刻變成「中國人」的認同混淆和往後人生的影響;於是,也就對阿公的經歷,直覺無聊,而寧願阿公講「白賊七仔」的故事。
成長於日本戰後第二代的平野女士「多桑的櫻花」,儘管用的素材是無關阿公之人,但讓人輕易在這時代的座標軸之中,找到阿公的定位,以及種種他們同時代人的共同點滴與經歷。「多桑的櫻花」書中的主人翁中,最難過的,當屬在今年520當馬英九就職國宴在高雄舉辦之際,高雄旗津「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引火自焚結束81歲生命的台籍老兵許昭榮。
從1980年代開始,即為台籍老兵戰友的權益,以及為了那些在他身旁倒下的戰友遺骸收集的志業奔走二十載的許昭榮,基於台籍老兵長期受到的冷待忽視、文化上的歧視、跟政治上的疑懼,唯恐旗津「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二次大戰戰俘船、台灣無名戰士等三座紀念碑等計畫在高市國民黨議員,以及對馬英九國民黨獨大年代下被抹除,在馬英九就職當日,選擇了以身紋火作為最後的控訴。
(高雄旗津台灣〈無名戰士紀念碑〉)
「多桑」他們那一代,在國民黨撤退轉進來台豎立起政治威權統治,跟中國文化霸權的意識型態大旗時,有形與無形的屈辱或歧視,總是環繞著他們,直至跟「多桑」同樣時代氛圍成長的李登輝擔任總統之後。許昭榮的自焚,說明著「多桑」內心中的長期受到各種歧視與冷待下的不安全感,也是出身國民黨威權體制下的馬英九不被信任的來源之一。「多桑」內心具體的不安來源,需要被理解。不幸的是,目前台灣政治發展下幾乎沒有此空間,但有幸的卻是,無此包袱的日本人卻替我們留下了台灣「多桑」的歷史故事和時代容顏。
毋須多慮,平野女士使用的素材跟筆下的主人翁儘管是「曾經成為日本人」的台灣「多桑」,但平野女士召喚的遠非是「日本軍國主義」灰燼下的重燃台灣的「日本人」這種想像的可能,而毋寧是藉由台灣尚存的「多桑」的歷史過往--也是日本同時代有著類似遭遇的「多桑」--對日本、對台灣、更是對當下與未來的留言。
據說,櫻花花瓣落下的速度是秒速五公分,那麼,「曾經成為日本人」的台灣「多桑」記憶中的櫻花,或許早已落下成為記憶中泛黃的想像而跟真實的日本用秒速五公分的速率漸次地錯開;然而,此些平凡「多桑」已暈開的想像櫻花,卻早在記憶中以永恆的深邃姿態停格了!於是,「多桑」的櫻花落下,卻離奇地化作護持這歷史特殊性,留給台灣多元土壤的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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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S大精彩的書評,很想買這本書來看!
回覆刪除我的阿公阿嬤也是那個時代的人,可惜對他們的故事了解不深--在那個風
聲鶴唳的年代,老人家對這些事情是很沉默的.
解嚴以後,卻沒懂事到要去了解這些.
是緬懷,是好奇,也是感嘆......
我外公也是大戰軍伕,但沒有下南洋,而是在桃園(?)蓋機場,我外婆以
回覆刪除為他回不來了,還打算出家;那裏的確也是死傷慘重,每次轟炸完,我外
公有搬不完的屍體,搬完屍體根本好幾天都吃不下飯…他是糖廠的機關車
技師,我想會調到他,應該是糖廠都不可能作業了。
照日本朝日新聞粗略估計在那戰日軍死了兩百多萬人,不包含植民地的軍
回覆刪除伕。
每次看許昭榮先生的紀錄片,眼框從來不是乾的!想他後半生的奮鬥:那紀念
公園還有待大家來推展,就得站出來接戰!
"......,「曾經成為日本人」的「多桑」,他們似乎只能成為選舉政治
回覆刪除上被動員召喚的選票想像、他們只能成為被研究的「文本」,平躺在文
學、戲劇、詩歌…等等作品中…,被用「後殖民」或者「去殖民」的西方理
論操刀分析著。......。於是乎,「多桑」們依舊處於啞然失聲的狀態。"
Shinichi 寫得真好, 其實我們心中或多或少都還有一些關於家族中「多
桑」的記憶, 如果大家能一起合作, 把這些記憶挖出來並串起來, 應該會
非常有意義!
@ 諸大:
回覆刪除說真格的,我們真的對他們那一代那一群體的生命經驗好陌生唷...
這跟當前哈日或日劇迷,完全都不同呢?!
真可惜, 我阿公是很純的漢族文人, 能寫一手好字, 又能吟詩作對, 又
回覆刪除愛喝酒, 但是卻和日本人特好, 他在日治時代生活了三十年左右, 如果
現在活著, 應該也快九十歲了
可惜他過世時六十幾歲, 我還小, 那時很鄙夷他與日本人的友善...哪
會想到以親人的角度去了解去訪談呢?
謝謝shinichi的介紹, 我會找來看.
只是, 這樣的計畫, 實在應該由台灣人來進行的啊. 在日本的社會氛圍
下, 這樣的書難免讓人聯想右派對於大日本的復興想像(這定義下得
太早, 先讀書再說了)
沒來日本當番婆之前,我也是kmt洗腦教育的犧牲者,還好自救的快!
回覆刪除過去"那時很鄙夷"與日本人為友。後來從kaisaho老弟布落格裏知道很
多被隱滿的歷史真相!這都要歸功shinichi老弟,從他blog引到打狗旅
行社然後到kaoshao...
(慚愧我LKK中年同學幾乎都還沒醒過來,每次聊起來都沒趣!正如一位
日本朋友常笑著說七百多萬票選他,馬的,還不多是台灣人居多嗎?!!)
唉!
今天看完這篇文章
回覆刪除很巧的是 晚上發現自己的朋友居然是許昭榮先生的孫女
跟她認識了那麼久 卻從不知道她有一個那麼酷的外公
她說 她們家族非常忌諱談政治或這類型話題
因為她媽媽及舅舅們小時候就一直因為外公的身份而備受歧視跟欺負
更常常看到警察來家裡關注...
因為這樣的生命經驗 讓她媽媽非常討厭政治
也連帶得 讓她不是很愛談起這位外公
但在她外公過世後 她讀了外公的書 才知道原來外公是這麼棒的一個人....
但這樣棒的人最被大部份的台灣人給遺忘.....唉!
再補充一下
回覆刪除我朋友說 許昭榮先生(也就是她外公) 在生前曾她說
他有一個願望 就是想要開著一台發財車走遍全台灣 去跟大家說台灣的歷史....
@ Lolie:
回覆刪除妳有這朋友嗎??好難得唷...我還整天擔憂妳被丁丁包圍哩...妳介紹
這個朋友給我認識好了...我對他比較好奇哩...
@蘇菲X大:
你的連結到日本右派的想像,我在pulcinella's sorrow那邊有個
大阪桑也問這樣的問題,我在那邊有講些自己看法了喔.其實我個人
比較喜歡看報導文學的東西勝過那些拿一堆理論去解釋的東東說...
M姐:
最近有個大阪桑,我原把妳跟他搞混了,或許妳可以跟他認識唷^^
看了shinichi的介紹後
回覆刪除整個人心也柔軟了起來,讓思緒帶向那個被刻意遺忘的苦難,謝謝!
可能是太遺憾了, 這兩年教小孩講日語, 也許是希望有天阿祖能到她
回覆刪除夢裡聊天:P
台灣漢人很沒歷史感. 只重視當下現實個人的生存....也許也是長年非
現實中國歷史教育帶來的疏離? 失了根, 對活生生的人物鄉土也不親
了.
以前楊碧川自付交通費到大學社團帶台灣史讀書會(我只參加過一次
@_@). 不知道過去八年教科書怎麼寫...想來一定還是有很多很多遺
漏的吧.
Shinichi老弟
回覆刪除請趕快介紹大阪桑。
今年五月開始組了一個台灣友好會來推銷台灣的文物,介由台灣家庭料理
講習和品嚐台灣烏龍茶會等,到目前約有十幾個人去台灣觀光了!
Sophix X桑
歡迎妳帶妳孩子們來"大"舍渡假,我住在約160坪獨家院屋,另外蓋棟客
屋!(我住在明治維新的起源縣!Shinichi有我住址。)
Lolie桑
請轉告妳朋友,我羨慕她有個偉大的阿公,咱們台灣人以她阿公的所行所
為為榮為傲!
@ ideolotopia:
回覆刪除你的心一直是柔軟的ㄟ….比起我這機車般的個性,你實在是溫暖太
多了ㄟ….跟你說唷,”涵集妹”跟你一樣都是mix唷…希望涵集妹看
到來跟你相認…
@ 蘇菲X大:
課綱要改了,這要問大流浪者這位台灣最新銳的台灣史專家…他對此
最了了…
你還讓楊碧川帶過讀書會唷…真好奇你是哪個社團的哩^^ 昨天還
在跟佛國喬線上猜你會不會是我們知道認識的某個朋友哩….哈哈…
你最後說「我不好意思說的是, 台灣人好像只剩下動物的個體生存本
能:P」…這很重要的呢,這在性解放酷兒論述中可是具有理論激進
性意義的唷…呵呵..
@ 台灣漢人「實用」,我到覺得是能「食」就用…經濟動物是也…
如果有天
長得跟香港社會一樣,我想那時候讓核一到核四整個引爆炸毀掉算
了….我親愛的師尊講的,台灣人是地球人負擔啊…呵呵…
@ 女奴大:
台灣人沒有dress code…哈哈…咱們有混搭,美其名hybridity,其
實是雜種啦…歡喜就好,不過也沒辦法,剛從top down的「制服
癖」年代逃逸出來哩…不過這問題應該要問Lolie,她是這方面的專
家……談dress politics 在台灣搞的最好是那個年代下的尼古拉蔣…
後來宋盼仔學也學不會…對台灣人來講符號不能「食用」囉…
@ M姐:
小的即刻去呼喚親愛的大阪桑跟你接頭…
今夜超克冷清清,是安怎那ㄟ安呢…還望諸位大大能共商治癒超克人
氣不舉之疾啊….
shinichi:
回覆刪除別猜啦...從你們的文章透露出的某些蛛絲馬跡, 大概知道你們哪位是
哪位(混網路只練到這功夫), 很可惜阿桑我不識年輕人哩:P
不過有共同的朋友就是^^
今天台灣天氣很好, 不太冷, 大家都出去玩耍了吧...
to sinichi: 我還是有很不錯的朋友的, 物以類聚嘛!哈...
回覆刪除to masako: 我一定會跟朋友轉告的喔, 真是人間處處有溫情....: )
本以為那「無力感」是庸人自擾,結果還發現有同患寡疾者!苦人所苦
回覆刪除的欣慰。希望今晚能得安睡,不要失眠。目前能做的吃得飽、睡得著、
把身體鍛鍊得好,再奮戰接棒下去...
> 先前跟一位外省好友聊天, 他的看法是本省人非常功利只愛賺
回覆刪除> 錢, 子孫最好的出路是當醫生(讓我聯想到牯嶺街電影裡的本
> 省醫生), 外省人比較有使命感, 視野開闊, 讓孩子能依照興趣
> 成長(最近剛好讀了荊子馨訪談提到他那外省老兵父親, 又印
> 證了這點).
一〉非常功利只愛賺錢的郭台銘、王又曾一家都是外省人。
二〉本省人崇尚學醫不在這裡討論。以我的第一手經驗〈父母均為外省人〉,優秀外省子孫
的第一志願是出國發展〈醫法和國家考試有關,流動性不如理工等不受地域限制之專業〉。
外省小孩中,常常是特權之後〈有門路當官〉、或是數學不好,才會去走文法,或成為公務
員。〈宋楚瑜當年理組考不上,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說服他的將軍父親同意他轉文組。〉
三〉至於那些眷村的老兵,好不容易才成家,不少只是抱著這輩子能有子孫就滿足的心態
〈想想那些八十歲生子的老伯伯們〉,根本談不到干預或指導孩子成長發展。
謝謝大家一同發出不平之鳴. 不只是公務員, 從前有些民間企業也會
回覆刪除以省籍決定錄用. 老爸當年好歹也是大學肄業(沒錢繼續唸書), 找
工作, 往往回答第一個問題後就碰壁啦.
這樣的故事, 在成長過程中, 聽家母哀怨地講過很多次. 長輩對女生的
期待是當老師, 對兒子的期待是當醫生. 當初更別想出國留學..
沒門路, 那能怎麼辦?
(只有那傳統文人存有士大夫觀念的祖父對於我這個女生居然是在五
歲時便天天唸著將來念台大, 現在想想真驚人, 父系還是那種大家族
聚餐女人只能坐在壁邊吃飯的傳統客家人哩)
我認識的外省人絕大部分是老兵之後(呃..其實也都是在三十多歲四
十歲生子, 當年都算老的了), 他們的看法正如女奴的一和blackbox
的三.^^
那位好友還有下文, 不管白道黑道, 外省人都會闖出大事業 orz...
現在大家終於都是台灣人, 也總算都能心平氣和地討論這些神話了.
masako:
苦人所苦...哈, 苦笑中